专访周梅森:我没有包青天思想,治国要靠专职政治家 文化热讯-关东文脉 曹淑杰 238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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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周梅森:我没有包青天思想,治国要靠专职政治家

2017-04-14 10:38 | 来源: 凤凰网



  《人民的名义》小说作者、电视剧编剧周梅森

  周梅森开玩笑说自己是“屌丝逆袭”。时隔十年,命运确实再次眷顾了他——反腐题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在2017年3月28日首播后,随即占领了视频网站,媒体版面和年轻人的社交圈。

  在南京的大部分时间里,周梅森都在客厅的沙发上接受一波又一波的采访。采访还时常被电话铃打断。他听力不好,接电话会打开外放,年轻的声音就在客厅里响起:“周老师,您好!最近《人民的名义》很火,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接受采访呢?”送完来访者,笑容收起,他陷进沙发里,疲劳和皱纹一起在脸上耷下来。他说自己需要睡眠,但他几乎不拒绝任何采访。

  61岁的作家周梅森,如今还时常梦到14岁煤矿工人周梅森的生活,半个月上学,半个月工作,两年一套工作服,拿9块钱工资,一家六口住在24平米的小屋里。22岁时,他拎着一只柳条箱,永远离开了煤矿,在接到去南京学习的通知前几天,他还在井下干活。

  在很多不同场合里,他都说起过半本《巴尔扎克传》,那是文革期间,他从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手里拿到的。这被他视为自己写作的起点。作为拿破仑的崇拜者,巴尔扎克在拿破仑的雕塑下刻着:“拿破仑没有拿剑完成的事,我要用笔完成。”巴尔扎克办肥皂厂,香脂厂,投资失败后预支稿费,继续投资,再次失败,再写稿还钱。作为巴尔扎克的崇拜者,周梅森遵循着他的路,一头扎进了时代的滚滚红尘里。他去徐州市政府挂职副秘书长,炒股,做过房地产公司,办过运输公司,拍过电视剧,还曾经带着小股东“起义”,干掉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

  他品尝过权力的味道。在挂职期间,他有次开车闯了红灯,警察打手势阻拦。警察一看车牌号,42号,这是政府高级领导的车,拦车立刻变成了敬礼,让周梅森直接开过。那之后,他开始写官场小说。

  这些作品通常从电话本开始,他从中挑出那些即将在虚拟权力场上厮杀的名字,给他们标上男女,故事就开始了。他一般一天写两三千,状态好的时候会写上一万多字,一个键不灵光,就扔了它,从堆积的烂键盘里挑个能用的再接上,“我不凑合。一旦凑合就会打断我的思路。”在几年前的采访中,一位邻居说,有时半夜还能听见他“机关枪式”敲击键盘的声音。

  那些故事和细节来自他的生活,他交往的人,他看到的新闻。在《绝对权力》里,他塑造的政商利益集团掌门人金启明,把市里的官员做成股票,在模拟的政治股市系统里走上一遭,根据大盘走向,选择与谁交好。

  周梅森经历过那个文学指引社会的年代,可他觉得文学承载的太多了。有人说他过时了,他觉得冤枉:“我的天呐!你就不想一想,这就是一部电视剧,就是一部小说,你伟大的政治抱负怎么能够期待我一个文艺作品替你完成呢?”在他的世界里,拿破仑的归拿破仑,巴尔扎克的归巴尔扎克。

  谈《人民的名义》:作品出来了,作者就死了

  记者:《人民的名义》小说里有一个细节,寺庙的和尚送给高育良一个鞋拔子,这让人联想起季建业,为什么要安排这个细节?

  周梅森:提拔嘛,现在官员都迷信。季建业是很能干的一个人。杨卫泽也和我非常熟,对他的落网,我很痛心。杨卫泽非常能干,一开始把南京建设搞这么好,青奥会的时候习近平来了,结果习近平走了没几天他就落马了。这次反腐中共是玩真的。你看习近平去河北,之后河北进去两个了,省委书记进去了,政法委书记进去了。只要你撞到枪口上,对不起,都进去。所以说,再也没有像中共一样真心希望清除腐败的了。

  记者:祁同伟是于连式的人物,你最后安排祁同伟在孤鹰岭自杀,为什么不是被抓捕归案呢?

  周梅森:他这种人不可能被抓捕的。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和于连所处的时代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记者:你的小说里很多官员都是老革命的后代,或者亲戚是官员,为什么?

  周梅森:我从来没有刻意进行这方面的安排,我可能是在无意中写出了现实生活中的存在,不是我刻意安排的。

  记者:但你在接受采访时说,恰恰没有给主角侯亮平定任何的出身。

  周梅森:对,这个是故意的。我一再强调一点,这个作品想寻求社会最大的公约数,我们在充满阳光的人物身上不希望过多引起误解。你要说他是一个穷孩子,别人会说是虚假,现在穷孩子哪儿那么容易上来?你要说是官二代,现实里是很容易上来,你说这样的社会还有希望吗?一点戏没有。所以故意把它抹掉了。你看现在阶层的固化,比如说在北京买房,有人奋斗一生都买不起,这种情况很不健康,这个社会不能这样发展下去。

  记者:你说自己写的不是反腐小说是政治小说,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周梅森:政治小说更宽泛。很多人说这部剧太水了,很多情节都与反腐没关系,又是郑西坡又是他儿子又是女人感情戏,这东西都不必要的,不对,这部不是简单的反腐剧,甚至也不能简单定义为我过去写的那种小说,我说它是一部反映目前中国社会生态的一部小说。有人说它是一部当代的《清明上河图》,这是比较准确的。我力求通过这部作品,反应出我对当代中国社会各阶层生态的思索,呈现出一个真实的大中国的现代性小说,应该是这么一个东西。从这个角度理解,你就知道各个角色都有用。

  记者:《人民的名义》最开始是叫《底牌》,为什么要改名?

  周梅森:我们在电视剧拍摄的过程中曾经想改名,因为电视剧需要更广大的市场,但是我和导演李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不改了,《底牌》太小气,无法涵盖我们这么大一个故事,这么巨量的社会思考。



  《人民的名义》电视剧李达康人物剧照

  记者: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这个人物最近在网上很受欢迎,你怎么看待这种官员?

  周梅森:李达康是很可爱的干部,但是他们这种干部的毛病就是不习惯也不愿意受监督,这是个大问题。如果有下部,小说里留下他的悬念,就有故事。其他人都没有。侯亮平抓完贪官回北京去了,其他人故事线索都断了,只有李达康线索没断。要是做下部,他肯定是主人公。

  记者:易学习后来担任京州纪委书记,试点同级纪委监督同级一把手,但最后却与李达康不欢而散,为什么要安排这个情节?

  周梅森:就是说要建立对权力的制度性监督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还在探索过程中。小说到这里,就让人感觉把权力关进笼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很困难的。

  记者:有媒体评论说,你的这部作品仍然没有突破,并没有寻求政治体制改革,还有着包青天思想,你的观点已经过时了。你怎么看待这种评论?

  周梅森:不对。“政治体制改革方面没有任何新的贡献”,“仍然是青天思想”,我的天呐!你就不想一想,这就是一部电视剧,就是一部小说,你伟大的政治抱负怎么能够期待我一个文艺作品替你完成呢?况且你那个伟大的抱负和理想,我认同吗?你到两会上去讲,或者找有关部门去反映去,一本书它既不能亡党亡国,也不会兴邦救国,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包青天思想,这恰恰又是他的误读。一个作品出来了,正解、误读都无所谓,因为它出来了,作品的作者就死了,作者的任何解释都毫无意义。作者所有的思想都已经进入作品,靠人物,靠讲的故事展示出来,你们怎么领会怎么接受是你们的事。

  现在我很欣慰,这部剧掀起了一场全民狂欢,使主流价值观能够在年轻人当中,在社会各阶层当中引起强烈的共鸣。能这么火爆,第一个原因是这是最大的社会公约数,这个公约数是各方妥协以后的产物。我十几年前做反腐剧跟政治剧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尺度,等于说官方尺度放大了,创作者的空间放大了,社会能见度加大了,符合了老百姓的期望值和所认知的社会现实,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记者:警察群体似乎也有意见。

  周梅森:我这个故事就这样写的,爱怎么评怎么评,我也不愿意搭理他们。作品出来了,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些人只看稀奇,说警察一个好人都没有,有人留言就说把这个创作团队拉出去毙了。我就想,你连看完一部剧的耐心都没有。赵东来是一个很优秀的警察,你非说一个好警察也没有。你对一部作品都没有耐心,那请问你有耐心对待我们这些人民群众吗?你没这个耐心的。警民关系怎么能不越来越薄弱呢?怎么能不出问题呢?心态有问题嘛。

  记者:有些评论认为毛毛虫的戏份太多了。

  周梅森:我根本不接受这个意见的,为什么?郑西坡、毛毛虫身上承担着非常繁重的戏剧任务,他们是弱势群体的代表。如果没有他们,这个戏敢叫《人民的名义》?是《官员的名义》吧,伟大的官员。他们承担底层群众的象征意义。说一个反腐剧弄一个黄毛和他老爹耍贫嘴有什么意思,这是编剧在兑水,像这种理解都是错误的,都不对。

责任编辑: 曹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