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刊号》:艾柯最后的寓言故事 萧森推书-关东文脉 曹淑杰 2428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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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刊号》:艾柯最后的寓言故事

2017-06-13 14:20 | 来源: 文艺报

  安贝托·艾柯

  《试刊号》是意大利学者安贝托·艾柯的第七部,也是最后一部小说。跟他的代表作《玫瑰之名》《傅科摆》《昨日之岛》等作品一样,这部小说也使用了“阴谋”的故事原型,并包含众多历史文化信息。读者会发现,它的体量要小得多,人物设置相对简单,没有前几部小说那种巴洛克式炫目的华丽,其间还穿插了作者并不擅长的爱情描写。这部作品就像是匆匆写就,它可能无法为艾柯作为著名学者、文学家的一生画上完美句号,但其政治寓言的价值也十分明显,甚至可以跟两年后美国大选中特朗普的崛起关联起来。

  《试刊号》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跟《玫瑰之名》《傅科摆》等作品一样,对中国读者来说有些隔膜和遥远,虽然此次是写现代事件,却很难唤起跟意大利人或欧洲人类似的阅读期待,要体会艾柯的用心所在并非易事。

  《试刊号》的主人公科洛纳是位失意的中年编辑,无意中卷入一个秘密事件和更大的阴谋。小说有两个时间维度,头两章以日记形式记录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从第三章起倒叙原委,最后两章又以日记形式回到正在发生的事件之中。科洛纳先生大学未能毕业,做过编辑、校对、家教、自由撰稿人、代写侦探小说的“枪手”等工作,大体上不脱他的专长,但成绩平平。两年前,老婆弃他而去。忽然有一天,这位落魄的媒体人接到圈内朋友西梅伊邀约,说有大老板想投资搞一份报纸的试刊号,请他担任副主编。这位幕后老板名叫“维梅尔卡特骑士”,掌握了几十家酒店、报刊还有几个电视台,试刊的报纸被命名为《明日报》。

  小说里的日记标注的时间为“1992年”,意大利本土读者不难想到这位“维梅尔卡特骑士”其实是在影射意大利前总理贝鲁斯科尼。贝鲁斯科尼还没上台之前,因其房地产业的成绩被授予“劳动骑士”奖章,小说描述的大老板产业集团情况正与贝氏的商业帝国相似,后者恰好拥有一份叫《今日报》的报纸,于1994年当选意大利总理。

  “维梅尔卡特骑士”谋划的这份报纸之所以会邀约落魄的主人公加盟(编辑部其他成员的情况大致相同),其原因在于它既需要有点能力的业内人士,又必须秘密进行。原来,报纸是为“骑士”的政治活动服务的,试刊号专门分析和“揭露”各种秘闻,不公开出版而是私下送出,以撼动上流社会的某个政治沙龙:只要达到震慑效果,沙龙吸纳“骑士”入伙,报纸也就不用真正办下去了。

  试刊号招募来的员工都是些无名小卒,报道风格也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其中一位叫布拉加多齐奥(英语“吹牛大王”一词音译)的编辑,狂热地研究起二战时期意大利独裁者墨索里尼的材料,他坚信后者没有被游击队处决,而是用替身顶包逃到了阿根廷并密谋回归,随之牵扯出半个世纪的政治风云:1969年米兰喷泉广场爆炸案、1981年教皇保罗二世遇刺……无不与此相关。主人公科洛纳当然不太相信,直到有一天,布拉加多齐奥突然遇害,《明日报》只维持了两个月就提前结束,科洛纳因为知晓内情而担惊受怕。

  中国读者对墨索里尼是否逃亡阿根廷之类的问题只能是不置可否,这种报道也是我们所熟悉的地摊小报和所谓“真相史学”作风,可信度不高。然而作家在这里安排布拉加多齐奥遇害,其功能如同博尔赫斯赞赏的“柯尔律治之花”——诗人柯尔律治写道,“如果一个人在睡梦中穿越天堂,别人给了他一朵花作为到过那里的证明。他醒来,发现那朵花还在手里……那么,又会怎样呢?”虚构的力量正在于此,布拉加多齐奥追查的真相很可能并不存在,但他的遇害又暗示了某种东西。《明日报》有位编辑其实是政治组织的暗探,极有可能是那个沙龙开始重视“骑士”,吸纳“骑士”入会了。故事的发展可作多种解释,凶手也许来自一个政治组织,或是被追踪者的后裔……“骑士”本人也有重大嫌疑,既然他的目的是显示自己的政治力量,就很有可能不顾布拉加多齐奥的死活,自己来做这个局。

  在《试刊号》这部小说里,作家艾柯用夸张的案例——甚至是一份未出版的报纸,表达了他对媒体功能的批判。媒体报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不能跟现实等同的真实。艾柯借人物布拉加多齐奥之口谈到电视可能会撒谎:1990年代海湾战争期间,电视播出了身上裹着沥青的鸬鹚在波斯湾垂死挣扎,这个象征着生灵涂炭的经典场景后来被辟谣说是移花接木,是8年前两伊战争的镜头,也有人说其实是从动物园里捉来鸬鹚,人为浇上沥青。然而观众对此深信不疑,类似的还有美国宇航员登月照片。艾柯写的这段话让人想起哲学家鲍德里亚的惊世之言——“海湾战争不曾发生过”,有关海湾战争的电视报道受到西方主流价值观支配,战争当然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只不过从未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发生。

  艾柯在多篇文章里谈到,贝鲁斯科尼这位三次当选总理,创下战后意大利政坛最长执政记录的“非科班出身”的政治人,善于利用媒体和民粹主义来实现其目的。贝氏和特朗普一样都是商业大亨,尤其掌控着现代传媒业,深谙如何塑造自己的媒体形象,他还买下AC米兰俱乐部,投入巨资使其成为当时欧洲最强的足球队。贝鲁斯科尼谈吐粗鄙像个底层商人,花边新闻极多,不尊重妇女和少数族裔,喜欢攻击外国人,以博取底层白人好感。他2003年曾当面讽刺欧盟的一位德国议员,说后者适合在电影里扮演“纳粹集中营卫兵”,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这一类有意为之的口无遮拦正是媒体喜欢的猛料,贝氏不怕批评声,反而引导反对者亦步亦趋,利用这些声音塑造自己“率真”的形象。他经常绕过国会会议等正式场合,利用大众熟悉的电视媒体发表言论,这种做法显得时髦而亲民,获得了一种神奇力量;那些虚妄之谈和不切实际的许诺,又会在正式的政治会谈中被“忘”得一干二净。自1994年首次参选以来,贝鲁斯科尼的一张王牌就是宣扬自己非常有钱,从根本上不同于那些领取政治献金的政客,而是代表“人民利益”。

  贝鲁斯科尼式的胜利在特朗普身上又重演了一次,尽管两人有很多不同,但他们的竞选策略和成功之路是如此相似。特朗普的对手当然不傻,同样掌握了许多媒体话语权,然而特朗普非常注意占领与他本人年龄不相称的推特等各种新媒体,长期处于注意力的中心。2016年初去世的艾柯无法看到这一幕,我们却不能不佩服他的寓言故事的魅力。

  艾柯说过,即便不是贝鲁斯科尼控制的新闻媒体,也会不遗余力地追逐他的各种新闻,这是商业利益决定的。贝氏的反对者们若回到更加传统、非电视媒体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主张,其成效也难以持久。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能否真正对国家组织的未来远景提出一整套卓有成效的主张,有时候还不得不使用一点跟贝氏类似的媒体手段。《试刊号》这部小说当然不是对媒体问题的直接回答,其蕴含的思想更加丰富,相信今日身处各种信息轰炸之中的读者会有自己的体悟。


责任编辑: 曹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