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长春市南湖公园北门处,矗立着一座宏伟而又庄严的纪念碑。这座纪念碑建于1988年长春解放40周年之际,由彭真同志题写碑名——“长春解放纪念碑”。碑身侧面十分醒目地镌刻着一个重要的日子“1948.10.19”。这是长春历史上全新的一天,从这天起,长春人民迎来了和平、自由的新生活。
在长春解放69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让我们跟随历史研究者的思路,回到解放前夕的长春,从驻守城内的国民党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的视角,回忆黎明到来前的那段日子。
10月19日是长春解放纪念日。1948年的这一天,苦难深重的长春人民终于获得了解放。
长春的解放,不仅使我军取得辽沈战役胜利变得毫无悬念,而且使敌我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变化,使取得全国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我方倾斜。此外,长春解放是以我军围而不打,迫使国民党守军起义、投诚,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实现的。
解放军能够兵不血刃解放长春,与时任国民党第一兵团中将副司令兼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率2.6万官兵起义有直接关系。促使其起义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在解放军发动辽沈战役前,国民党军队在东北大势已去。当时,我军已拥有正规军70万,地方武装33万,而国民党军队只有55万人,且没有补充兵员的渠道。二是国民党军队已被分割包围在长春、沈阳、锦州三座孤城中。10月14日,第四野战军向锦州发起总攻,仅用31个小时就解放了这座城市,关闭了东北的大门,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队由陆路南逃的梦想。三是从1948年5月23日起,长春便被解放军包围得铁桶一般。入秋后,城内守军已陷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境地。加之以曾泽生为军长的六十军与国民党嫡系新七军的矛盾日趋加深,致使六十军人心思变,出现了“军长不起义,师长可能起义;师长不起义,团长也会起义”的局面。每天都有官兵外逃,甚至出现了成建制投降的局面。四是具有爱国之心的曾泽生主观上愿意起义,从而让人民免遭涂炭,把城市完好地留给新中国。
关于曾泽生起义的过程有许多传说。这里,我们节选曾泽生撰写的《长春起义纪事》,还原长春解放的过程。
曾泽生在回忆录中写道:
一九四八年秋,国民党在东北的军事力量陷入绝境,几十万军队被解放军重重围困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地方,各不相顾,欲守不能,欲走不得。
九月,长春城内一片混乱,军队赖着微少的空投粮食活命,士兵面黄肌瘦……
当时,摆在六十军面前有三条路:一是死守长春,其结果必是城破被歼;二是向沈阳突围,其结果是必将被解放军歼灭在长沈途中;三是反蒋起义,参加革命,向人民赎罪,只有这一条才是活路。走哪一条路呢?这是当时整天盘旋在我脑际的大事,也是盘旋在全军官兵心里的大事。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我在六十军军部办公室,用电话找来一八二师师长白肇学和暂编二十一师师长陇耀。
陇耀进屋就问我:“军长,有紧急情况?”我摇摇头,指着沙发请他们坐下。白师长见我紧锁眉头,闷闷不乐,就又关心地问我:“跟新七军又有冲突?”我说:“什么也不是,就是找你们来随便谈谈。”随便谈谈,谈什么?一时弄得他俩摸不着头脑,各自取火抽烟沉默着,等我讲话。看他俩的样子,我一下也不知怎样开口。过了好一阵,白肇学忍不住问道:“军座,我们共患难多年,平日推心置腹,难道今天还有什么不好讲的?”我说:“不是有顾虑,而是我想得太多,不知从何谈起。”陇耀问道:“什么事情呢?”我说:“就是部队的前途,出路问题。我们过去已经谈得很多,今夜请你们来,就是要商议决定我们究竟如何办。”没等我说完,陇耀就说:“商议什么!军长怎么决定就怎么办嘛!”他的态度很诚恳,口气也很坚决。白师长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本来我想马上提出自己的决定,但看白肇学的样子,就改变口气说:“这是关系全军前途的大事,还是大家商量决定才好。”我又问:“肇学,你的意见如何?”他点头同意,说:“对,多研究,才能万全。”而陇耀总是性急,说:“军座,你考虑的结果,意见如何?”我想,他俩都是我的老同事,平日披肝沥胆,无话不能谈,关于部队的前途,对时局的看法等等,我们都经常交换意见,纵使我提出反蒋起义,他们不同意,也无大碍。就直率地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率部反蒋起义!”陇耀一听,就激动起来,说:“我早就想你会这样决定!我们六十军,这些年受国民党嫡系的气太多了。排挤、歧视、分割、监视,装备坏,待遇低。送死打头阵,撤退当掩护,赏是他们领,过是咱们背。这样的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我拥护起义!”然而,白肇学同意反蒋,但他提议把部队拉出去后,放下武器,解甲归田……陇耀不同意白肇学“解甲归田”的意见,他激愤地说:“我还要拿着枪,向蒋介石报‘五华山事件’的仇!”
我们反复地谈着蒋介石集团祸国殃民的罪恶,军队当前所处的艰难境况,各人内心的伤痛,一直到下半夜三点钟,陇、白各执己见,争辩不已。我怕两人这样争辩下去有伤和气,就阻止说:“大家再想一想,今天决定不下,明天再研究吧!”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我躺在床上,激动得不能入睡。早晨,很早我就乘车去一八二师,见白师长疲倦地斜倚在沙发上,满眼血丝,像害了一场大病。他看见我就想站起来,我忙按他躺下。他嘶哑地说:“从你那里回来,一直睁着眼,想到天亮。”我笑着问他:“想得怎样?”他说:“没想好,我是决心不干军队了!”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心里不禁一阵怜惜。我说:“肇学,我们滇军有过护法、讨袁、拥护共和的光荣历史,那几次光荣的起义,一八二师的前身都曾参加,你知道吗?”部队光荣的历史,更触动他今天的痛苦,他悲愁地说:“怎么不知道,现在还提那些干什么!”我说:“你看,今天的蒋介石比当年的袁世凯如何!”他气愤地回答:“更坏!”我乘势逼近一步问他:“那你为啥不同意起义呢?”他默默地望着我很久,突然挣起身来抓着我的手说:“军座,我赞成你!”我一阵激动,忙用手擦去兴奋的热泪,紧握他的手说:“好,我们就这样决定!”临走时,我又交代他说:“以后,你、陇耀和我,要经常保持接触,具体拟定起义行动步骤。开会的地点要多变换,临时听我通知。事情要绝对保守秘密。”
……
自白肇学也表示拥护起义后,我同陇、白二人就起义行动问题不断地秘密进行策划准备。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五点钟,在铁路宾馆,我们商议派什么人去与解放军联络。考虑到在职者均不便离开,认为派被解放军俘虏后释放回来的两个人比较合适。这两人是原第五五一团团长张秉昌和原五四四团副团长李峥先。
……
十月十三日,我与陇、白二位师长在铁路宾馆讨论起义步骤,此刻,我们一致认为起义的条件已经成熟,遂作出如下决定:第一,十四日晨派张秉昌、李峥先为代表,持信前往解放军方面接洽;信由白师长起草,我们三人亲笔签名。由陇耀布置张、李出城;第二,接洽妥当后,予定于十六日夜开始行动,除另有指示外,应采取积极行动向新七军布防;第三,布防完毕后,对其上级送信警告,对其士兵用喊话方式,说明本军意志;第四,对暂编第五十二师,由第一八二师和暂编第二十一师各以一营兵力加以监视,并先行扣留其师长、团长,然后挟制该师就范;第五,派纠察队维持市区治安,并由各部派员宣传、安抚,使之镇静;第六,处置好伤病及后方人员。
……
按照计划,10月14日,张秉昌、李峥先带着曾泽生等人签字的信,出城与解放军接洽,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16日10时,曾泽生突然接到郑洞国的电话,以命令的口气要他马上赶到兵团司令部。这个电话让曾泽生十分紧张,他怀疑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走漏了起义的消息。于是,他赶紧打电话分别询问陇耀和白肇学是否也接到了郑洞国的电话。两位师长否定的回答让他多少放了点心,因为他知道如果郑洞国打的是诱捕电话,一定会同时打给陇耀和白肇学,将他们一网打尽。尽管这样,他还是再三嘱咐两位师长,这段时间千万不要离开队伍,如果他被逮捕,依旧要按原计划举行起义。
曾泽生硬着头皮来到兵团司令部,原来郑洞国找他的原因是蒋介石刚刚空投了一份“代电”,命令他们务必突围,如违抗命令,“应受最严厉之军法制裁”。据此,郑洞国决定18日开始行动,而且选择了走伊通、双阳的路线,如果突围不出去,就将队伍拉进长白山打游击。
此刻的曾泽生根本没心思与郑洞国讨论计划是否可行,敷衍几句后,以回部队动员为借口,赶紧离开了。
虽然被郑洞国叫到司令部只是一场虚惊,但当时形势确实已经相当紧迫。因为他们原定10月16日夜举行起义,但出城与解放军取得联系、原定15日下午返回的张秉昌、李峥先尚无消息。此刻,曾泽生一是担心他俩能否顺利地与解放军取得联系,解放军又是否接受起义;二是担心他们被新七军捉去,后果不堪设想。幸好15日17时,张、李二人回到军部。原来他们14日出城后,很快就与解放军取得了联系,但当时我军正在强攻锦州,长春的情报系统又送来一份情报,称“长春守军可能乘机突围”。为此,当东北军区政治部九台前方联络站负责人刘浩见到张秉昌后,一时难以判断曾泽生来信的真伪,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接受国民党一个军起义的权力和级别。为此,刘浩与副参谋长潘朔端连夜赶到兵团司令部。司令员萧劲光经过综合各方面情报,确认曾泽生准备起义的来信是可靠的,当即派兵团参谋长解沛然(解方)返回前线,面见张秉昌、李峥先,转达兵团意见,表示欢迎六十军起义,并以兵团名义邀请曾泽生派正式代表出城,洽谈起义事宜。
见到张秉昌的曾泽生,心底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听过汇报,马上指派一八二师副师长李佐和暂编二十一师副师长任孝宗,连夜出城与解放军商定行动方案。随后,他先后到暂编二十一师和一八二师,召开营以上军官会议,进行起义动员,得到了绝大多数与会者的响应。为防止郑洞国和新七军武力镇压起义,两个师分别派出部队,沿今天的人民大街布防。一切安排妥当后,曾泽生打电话给暂编五十二师师长李嵩,要他带3个团长到军部开会。曾泽生的副官长张维鹏首先向他们宣布了六十军的起义计划,随后要求他们分别将所辖部队的副师长、副团长调来。据张维鹏在其回忆录《六十军长春起义》中所述,暂编五十二师的行动非常顺利。尽管这支部队是杜聿明派来监视六十军的,虽属该军序列,可平日基本不听曾泽生指挥,但由于广大官兵对当时形势都很清楚,所以在得知可以跟着军长起义的消息后都言听计从,毫无反抗之意。
17日凌晨,曾泽生给郑洞国和新七军军长李鸿各写了一封信,告知六十军决定起义,同时希望他们加入起义队伍。据当天给郑洞国送信的六十军政工处长姜弼武回忆,郑洞国看到信后对他说:“曾军长要起义,请他自己考虑。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干。”
当天上午,郑洞国派来一群说客,劝曾泽生不要起义,均被曾泽生拒绝。
据曾泽生回忆:
十月十七日下午,解放军代表刘浩同志专程来接我出城商讨起义事宜。在围城兵团政治部,唐天际将军对我表示热情的欢迎。我们抓紧时间,当面展开军用地图,把部队交防及撤向解放区后方的具体安排确定后,于黄昏时又赶回我的指挥所,立即布置当夜行动。入夜后,第六十军部队认真地将防地交给解放军入城接防部队,我和刘浩同志乘车到各团巡视后,即随部队撤出长春,沿公路开往九台地区集结修整。
18日凌晨3时,解放军完全控制了长春东部地区。
有关六十军起义后长春的情况,郑洞国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十八日早晨,新七军参谋长龙国钧来见我,说“新七军官兵已决定放下武器,希望司令官一道行动。”后来我才知道,这时我的副参谋长杨友梅和其他几位高级幕僚,都在与解放军秘密接洽,而且解放军代表已经到了我的司令部。下午,新七军放下武器,集体投诚。
当天夜里,我的司令部周围突然响起剧烈的枪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杨友梅他们想出的办法,要直属部队朝天放枪,造成抵抗后才放下武器的假象,真是煞费苦心哪!
十九日早,我的司令部也放下了武器。
在长春起义的六十军后来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曾泽生仍担任军长,曾参加抗美援朝一至四次战役。曾泽生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获一级解放勋章。1973年在北京逝世。 (作者为长春历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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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差” 是怎么回事
□ 徐振泽
瞻仰过长春解放纪念碑的市民可能会发现,标牌上明确指出,纪念碑基座的边长尺寸“象征着长春于一九四八年十月十八日获得解放”。既然如此,长春解放纪念日为何确定在10月19日呢?
其实,这个“一日之差”很正常,因为按国际惯例,通常都把事件结束的次日作为纪念日。例如,日本于1945年9月2日在美军密苏里号战舰上签字投降,由此,9月3日被定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
德国于1945年5月8日由陆军元帅凯特尔向苏军元帅朱可夫递交了投降书。苏联也是根据投降仪式次日为纪念日的国际惯例,将5月9日确定为“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
有人可能知道欧洲实际是将“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定在5月8日,这是因为在5月7日,德国已经在兰斯向包括苏联在内的盟军递交了投降书。可是斯大林要求德国在第二天单独与苏联举行一次受降仪式,于是,5月8日和9日就双双成了“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但日子都是对手签署投降书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