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葛筱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白城市作协副主席，白城师范学院文学客座教授。吉林省作协第三届签约作家，被当代著名作家宁肯称为“最后一个乡村诗人”。曾获吉林省第十一届长白山文艺奖，首届杨牧诗歌奖金奖，第五届吉林文学奖。著有诗集《向海湖或星象之书》，随笔集《在黑暗中转身》《雪地书窗》。
葛筱强 摄影
自然之诗
我居于乡间，热爱看似平常而又无比神奇的的自然。每天早晨起来，我都在心底对圆红的太阳、风中的树木、唱歌的小鸟，乃至所有见到的一切生灵（在我的心中，万物有灵）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且满怀欣悦、感恩的谦卑。我常常带着这样的心情开始一天的工作，阅读和写作。在我读过的作品中，但凡体现了纯净、光明、温暖的吟唱自然之作，都是我赞赏和推崇的。像瑞典的诗人卡尔费尔德，他在诗中写道:“风从西边吹来/它给所有的灌木丛/带来了春天。”同样，伟大的天才诗人布莱克在他的《牧人之歌》中亦唱过:“欢迎，陌生人，欢迎你来到这里/这儿每根树枝上都栖息着欢愉/苍白从每一张脸上仓惶飞走/不是我们种的，我们不收。”卡尔费尔德的诗令人深觉大自然的神秘与美好。而布莱克的歌声则在警示正大步迈向现代文明的人们不仅不能远离和忘记自然，“在背离自然，追求繁荣的路上，要想想自己的来历和出世的故乡。”（苇岸《放蜂人》)，更要时刻保持一颗最原始、最简洁、最朴厚的道德良心。
榆钱儿
几场冷冽的春风过后，黄榆树在吐出椭圆形叶子之前先吐出了形似古代小钱的榆荚（在我的故乡，人们形象地把它称作榆钱儿）。联缀成串的榆荚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慢慢地由绿而黄，在辛劳农民的饥馑年代，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帮助人们度过灾荒。关于榆荚，早在北周，诗人庾信在其《燕歌行》中就写道:“桃花颜色好如马，榆荚新开巧似钱。”我猜想，诗人在逼真地绘出榆荚普通而平凡的外表之时，或许也发现了榆荚和桃花相比，对民间更富实用的魅力。到了夏天，每一株黄榆都以自己深褐色的躯体支撑起一片绿色的天空。在田间劳作的手脚粗大的农民，偶尔会在黄榆树如盖的浓荫下稍作歇息。或抽一支旱烟，或和另一棵树下的人大声谈吐几句。 “山有枢，隰有榆。”每当我看到这厚墩墩的黄榆，心中总会不自禁地无比明亮起来。黄榆就像生活在我周围的乡亲，以自己宽阔、平实的心胸，沉稳、坚实的劳作为这个世界增添着纯净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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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豆
因为生活的需要，也为了使自己始终保持农民儿子的本色，和温厚持重的大地保持绵绵不绝的血缘关系，我在岳父的帮助下，在距离居住地约八华里的山上种了十亩绿豆。我生活的北方，春季干旱是常见的。而今年尤为严重。节气过了芒种，才下了三指雨，虽未彻底解除旱情，但已十分珍贵。所有种地的人都趁着这迟来的盼望已久的雨耕种自己的农田。我亦不例外。时令已到夏天，天亮得很早。凌晨四点，我们便出发了。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一切都那么静，一切都浸润在潮湿的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中。即使迎日而歌的麻雀和不知名的山鸟也没有发出杂乱无章但让人感到亲切的鸣叫。只有远处四轮拖拉机的响声和我们乘坐的马车的蹄声。雨，给了我一年中最初的田间劳动，也给了我一年中最美好的期望。我种地的方式，依然保持着农事这一古老而神圣的艺术的最初形式:先由马犁耥开原垄，后面跟着播种的和施肥的。在耥开的垄播种完毕，再由马犁把垄合上。我的姿势都是从容的，随意的。大步撒种的农夫的快乐不仅仅是秋天的收获，更重要的是心灵与大地的共鸣和对话。翻开的泥土是那样的让人心怡神荡;顺手洒出的种子在下落的过程中产生的小小弧线是那样的让人舒服沉迷。过不了多少时日，这里将是一派盎然的生机，黄土将被层层的绿叶覆盖，由于肥料和雨露的帮助，绿豆的叶子也是宽大而结实的。我也将随着它们的生长付出更加扎实的劳动。但这是令人愉快的，幸福的，即使感到疲惫也无关紧要。种豆给我带来了生活的信心，带来了生命的沉思，赋予我创作的灵感。种豆，给我的收获远远超过了它的本身。
如星星的田旋花
在黄榆林的脚下，有很多种如星星散落期间的小小的野花，它们在黄榆的荫庇之下，在四季风雨的滋养中，漫山遍野地盛开着，既 “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在这些杂然相处共生的野花里，我最为注意的，就是那小小的田旋花了。在我的故乡，田旋花，被粗枝大叶的乡人称之为“野牵牛”或“拉拉菀”。这是怎样的一种野花呢，每年的五月，黄榆林刚刚吐出榆荚，还没有完全打开它的巨伞，田旋花就于山野上无声无息地访问人间了。它们一棵棵，一片片，像是住在一个村庄里的姐妹，戴着相同颜色与款式的粉色头巾，早早约好了一起来看望春天，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与评说。在它们的心里，似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泥土给予我身躯，天空给予我雨露，我便报之以明媚的欢乐和生动的笑声。”当然啦，在无限瑰伟的黄榆林中，田旋花并不夺目晃眼，也从不刻意引人行注目礼，正因如此，我才如此喜爱它们。在我的心里，一直认为，只有这遍布山野的如星星的田旋花，最像健康、明澈、朴素、卑微、沉默、实诚的乡下人，无论它们走到了哪里，哪里就会温暖地拥抱春天。
“※”本文为葛筱强先生独家授权中国吉林网刊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