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复一年，天地间上演最浪漫、最风采的一幕：天上牛女二星，金风玉露相逢。当是时也，荷红桔绿，丹桂初香。更深人静，秋凉如水。人们于庭院树木假山之侧，置几筵，陈酒食，摆瓜果，散香粉鲜花于其上，遥向高天耿耿银河，寻找那被一条浅浅银河分开的，看似近在咫尺，行则16光年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银河是“天河”，也有渡口，叫“天津”，银河渡口旁，一字排开，一明两弱三颗星，是传说中用一条扁担挑起一双儿女的牛郎星(天鹰座)，旁边呈平行四边形的四颗星，莫不是“纤纤擢素手”的织女“札札弄机杼”，织就的一方手帕?银河对岸那一颗亮星，便是柔情似水的织女星(天琴座)，毗邻处，好像“牛鞅子”的三颗星不正是多情牛郎隔河投来的天地间最大的定情之物吗?
牛郎织女是谁？是星宿，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牛女最早走进《诗·小雅·大东》；牛女是人亦是神。南朝梁任《述异记》完整地记载了牛女故事：“天帝孙女织女嫁于牛郎，天帝震怒，责令与牛郎分离，只准七夕相会一次。”
作为中国十大爱情传说之一，牛郎织女的故事早就写在中国大地上。河南，至今遗存牛郎宅基地、饮牛坑、鹊桥、织女庄，素有“天汉中白水”之称，形似“牛郎织女传说”中的河汉、天汉、银河；河北省灵寿县寨头乡牛庄，一条七女河，好像王母娘娘划出的“天河”，隔开女庄，有民谣说：“七女沟，七女沟，一个仙女一条沟。 山东省沂源县燕崖乡，建于唐代的织女洞和牛郎庙，天人合一、天地神奇，景观独特；山西和顺，天河梁下，牛郎洞、金牛洞、喜鹊山、南天门、天河池等地名，如织女金梭，编织牛女传说千百年。长白山天池乘槎河，为松花江之源，松花江满语“松阿里乌拉”，汉译为“天河”。乘槎河边有渡口，一块巨石横卧水中，前人阴刻“牛郎渡”三字于其上；河东岸一座高耸入云的金梭峰，形似织布梭子，乃织女象征；河下游“洗儿石”，有拾得婴儿襁褓的传说，天造地设：牛郎织女天河配……
在高天眉月与耀眼星光里，人们正感叹牛女一岁相会之漫长，一夕相依之短暂，盛赞牛女爱情之忠贞。遥见高天，忽然，一道奕奕白气驮光耀五色，横过银河，俗传这是牛女二星一年一度相会之征候。三才者，天、地、人，当是时也，人间万姓，少男少女，举头仰望，人间光阴速， 天上日月迟。三光者，日、月、星，日光日日有，月华月月满，惟牛女相会，一岁一回。“一稔期一霄，此期诚可嘉，”当是时也，观牛女二星，胜过“云峰缺处涌冰轮”，亚赛“金乌海底初飞来”。
地壑深千尺，天河万仞宽，一年一度，牛女怎得相逢？这桩人神之恋，你上天王母不是动了雷霆之怒，摘下头上的银簪，划出一道波涛汹涌的银河，让如狼似虎的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分开牛女，任由一双儿女筐中呼天抢地，喊爹叫娘吗？王母错了，错在不知真爱是什么，真爱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真爱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真爱是人世的大美，文明的花蕾，真爱惊天地泣鬼神，直令山川动容，草木传情。所以《淮南子》中早就有“乌鸦填河成桥而渡织女”的传说。一只、二只、百只、千只、万只……那些乌鸦、喜鹊、燕子和一切带翅膀的，能够飞得距离天最近的天禽哪，个个含情凝爱，都来填河架桥。天河搭桥，需要大量的绳子，民间于七夕前夜，纷纷解下孩子手腕上的彩绳，扔在屋顶或窗台上，让匆匆来去的天禽衔走；这一天，连乌鸦、喜鹊和燕子都极少见，凭一双双柔嫩的翅膀，搭起了王母银簪划不破的金鰲玉栋 ，天兵天将拆不开的架海金梁。精卫填海我填河，羽族三千有六百，神奇最数渡牛女。
昨日何年，“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今夕何夕，“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当是时也，天空落雨，乃牛女相逢，泪洒滂沱之兆。迢迢鹊桥，盈盈秋水，何人得见？于是民间以红绿裹香束，街头巷尾搭香桥并香亭。纸折布绣的金元宝，堆放桥上。红绿相间，金壁辉煌；不会撒谎的少女此时躲在花鲜叶嫩的黄瓜架里，可偷听到牛郎织女“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相思细语；当是时也，年轻妇女拈针提线，对空乞巧，正所谓“。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熠熠星光里，将绣花针丢入水中，视针影或散如花，或动如云，或细如线，或粗如槌，依其摇曳多姿之形，卜投针者之拙巧。围绕乞巧，又生发乞聪明、乞富贵、乞美貌、乞长寿等活动，自然少不了乞良缘。
女人拜牛女星乞巧，男子则拜主文运的牛女邻里魁星，以乞文采。各人围坐蓝面环眼，锦袍玉带，左手斜捋飘胸红髯，右手执朱笔的魁星像前，以桂圆、榛子、花生果干，任其滚动，对应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书家是日正午倾书房之所有，搬运院中晾晒。以求魁星见怜，他日朱笔点中，独占鳌头，拜魁星是七夕星崇拜的延伸。
牛女对崇高爱情的向往、追求与守护，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是天地间演奏出的一部美好乐章。它颠覆了“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毒誓”。几千年来，天地间，有过山无棱，有过江水为竭，亦有冬雷阵阵，夏雨雪，乃至天地合，牛女未敢与君绝。真爱之星，永恒天宇，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岁岁年年。
作者：施立学 (吉林省民俗学会理事长、 吉林省政府文史馆员）
来源：中国吉林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