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肖澜:写作也是手艺活,要有手艺人的虔诚与敬畏 对谈•名家-关东文脉 曹淑杰 2297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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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肖澜:写作也是手艺活,要有手艺人的虔诚与敬畏

2017-01-03 | 来源: 青年报

  我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写上海的小说,给上海人看,不管是新上海人,还是老上海人,都能让他们觉得这就是当下的上海。

  李伟长:你的很多小说都有日常生活作为叙述底子,比如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美丽的日子》,你是如何理解文学意义上的日常生活的?直接问,你认为什么是日常生活?新世纪以来的日常生活有什么特征?将日常生活铺进小说创作里,你是如何处理的?

  滕肖澜:经常看到一些评论文章,说我“擅长日常生活、家长里短的叙述”。初时挺想不通,似乎是指我写得婆妈、琐碎,对于一个还不算太老的女作家来说,听着有些别扭。于是便把我的小说列开,扳手指头数,发现完全写家长里短的小说,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我自认为我的小说还是涉及面挺广的,比如《倾国倾城》,写的是银行里勾心斗角的两条美人计,《规则人生》是官商斗法,《握紧你的手》写拆迁,《快乐王子》写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成人童话,《又见雷雨》《姹紫嫣红开遍》是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等等。——那为什么我的小说会给人那种印象呢?我渐渐也就想明白了,这可能还是与我的写作习惯有关,不管多么棱角分明的题材,我叙述起来依然是从日常的细节入手,写人物,写背景,徐徐道来。这谈不上好与坏,只是作者的个人风格。这种写法最趁手,也最能进入状态。每位作者的情况不同,即便写相同题材,各自也会挑选不同的切入点。

  新世纪以来的日常生活,这讲起来似乎有些复杂,但如果非要说个最明显的特征,关键词也许是“新移民”。特别是一些大城市。新移民给城市带来截然不同的变化,体现在各个方面。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把城市更加同质化了,让彼此间的差异看似愈来愈小。写上海与写广州,如果是写一篇市民生活的通讯稿,也许可以相互拷贝。但写小说,是要抓住城市内里的精神与文化,写出人与人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感。面对同一件事情,上海人与广州人的反应肯定是不同的,有着各自的惯性思维和特定态度。看似抽象,却又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这些东西比较难写,但写出来,会很有意思。我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写上海的小说,给上海人看,不管是新上海人,还是老上海人,都能让他们觉得,这就是当下的上海,不管是笑,还是哭,都是发自内心的,符合这个时代,也符合这座城市。将日常生活铺进小说创作,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方式是写人物,每个人物(包括主要人物和过场人物)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背后都有故事,除了小说主线情节,还要花心思写好每个人的故事。那自然而然的,笔锋就变得具体了,生活就出来了,小说的质地也会绵密细致许多。

  李伟长:的确如你所说,城市普通人物这个人群,不仅与底层概念的所指不同,也与所谓小人物的叙事不同。在我们的文学史传统中,苦难叙事是一种具有史诗性的也更富诗性的创作品质,但在所谓底层小说中却被降格为生存苦难、身体困境。中间状态的人群却常常被忽略,就像你小说中的人物,其实就是普通人,谈不上很有钱,也不至于一贫如洗。不是什么大贵之人,也并非什么都不是。有些斤两,有工作,有心计,也有向往。这是城市中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而文学往往会被注释为写少数人的状态,关于大多数人与少数人,生存苦难与精神苦难,你是如何思考的?

  滕肖澜:文学写“少数人”的状态。我理解这个“少数人”,并非是数学概念上的“少数”,而更偏向于一种特指的“典型性”。而这个“典型性”,也与作者各自不同的取材与理解有关。或者说是喜好。我希望我的小说,能刻画那些最有代表性的当下的城市百姓。什么是代表性?不是最有钱有势的金字塔顶,也不是最穷最苦的底层,就是当中那些,占着城市绝大多数人口比例的百姓们,看着最普通,最没有“代表性”的那种“代表性”。写一篇关于城市生活的小说,可以不写他们,写两篇,也可以不写,但如果写十篇,还不写他们,那就有些奇怪了。因为他们没有特色,不起眼,不具备“可写性”,所以就忽略他们,我觉得是不合适的。

  前阵子上海作协举办“两岸小说工作坊”,其中有个主题“都市的诗意”,我就提到自己的两部小说,《姹紫嫣红开遍》与《又见雷雨》,前者是与京剧有关,后者是写话剧。这两部小说从外界的评论来看,应该是最接近“诗意”这个词的。作者其实或多或少都明白,哪些人物相对好写,容易出彩,容易写出所谓的“诗意”。比如写跟戏曲有关的、或者是书法,还有中医,等等。就容易写得影影绰绰,有味道,有文化气息。可是,我们写“都市的诗意”,难道只能这样写吗?如果是写普通的百姓,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过着那种单调的格式化的生活,枯燥干巴,生活中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优点甚至是缺点。那是否他们的生活就谈不上“都市的诗意”?如果有,那这种“诗意”该怎么呈现?我觉得这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在我们这座城市,绝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记得曾经有人问我,什么最难写?我说,托尔斯泰那句经典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我看来,最难的应该就是写幸福。因为相似,所以更难拿捏,因为有普遍性,所以反而无从下笔。如果有人能写幸福的一家,让人看得回肠荡气,又完全信服,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功力。应该说,苦难比幸福好写,少数人比多数人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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