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生活里真正活着的语言是口语。网络用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小范围的书面语,我觉得本质上不如口语生动。
陈烁:《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好像都有一个角色“我”,他跟现实中的你有关系吗?
石一枫:我觉得这个是我小说比较关键的地方,起码在前一段时间写的小说里边,全都有这个“我”,可能是我比较独特也比较擅长的一种写法吧。因为,毕竟还是年轻作家,对很多事情的观察,或者说对很多事情的把握,自己自信没有那么强,必须得需要一个“我”作为中介,通过这个中介的眼睛去观察和自己特别不一样的人,有的时候这个“我”起到的是一个桥梁的作用。
同时,这个“我”的复杂性要大于所写对象的复杂性。比如在《世间已无陈金芳》里的赵小提,他就比陈金芳这个人物更复杂。其实,陈金芳这个人物她只是有力,她的命运也有力有震撼性,但人物内心的矛盾性,还是赵小提这个人更复杂。“我”的视角其实决定了小说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一个复杂的、丰富的又比较有时代气息的这么一个叙述人的角度,可能写小说的时候能解决很多问题吧。
有很多作家其实也用过这种“我”,比如说,毛姆大量地用“我”。但实际上他往往限制了视角,甚至是某种世界观和某种态度。当你熟练地使用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这个视角,实际上在写作的时候会遮蔽很多态度和想法。应该说,“我”的这个运用是有利有弊的。可能以后写作能力更强一点,就会重新去写第三人称的东西了。那时候如果能同样写得好,就说明写作能力上还是比过去强了。《营救麦克黄》已经开始做这种尝试了。
陈烁:在你的《小李还乡》和《合奏》这些短篇小说里就基本上没有“我”了。
石一枫:对,因为短篇小说基本都是在《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之前写的。应该说那个时候的写作还是有点过于自信了。后来看起来,确实是有第一人称作为中介的效果好。
陈烁:那可不可以这么总结,你的写作前准备还是比较随性的,不会特意为了某个故事去做大量的准备,比如有些作家为了写个医疗小说长期在医院蹲点,跟医护人员打成一片之类。你会不会觉得这类“表现某个社会人群”的写作目的性太强了?
石一枫:我还真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这种体验生活式的方法,本身目的性太强了;第二是你的目的实际实现不了。比如说,你想写一个厂矿生活的,就算你蹲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能把它写好吗?我觉得是很难的,往往还是一些浮皮潦草的、表面文章式的体验生活的工作。而且,写得真正有感觉的事儿,还是从自己真熟悉而不是逼着自己去熟悉的那种生活里来的。
至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应该有另外一些作家去写。比如说,我写不了工厂生活,客观地说,没有什么遗憾的。有工厂出来的作家,人家已经写得挺好了。我觉得没有必要非得为了某个题材,再去琢磨它了。现在社会越来越专业化了,分科越来越细了。哪怕你是从自己熟悉的生活出发去写,写到某个领域,该查资料可能还是得查。
总的来说,我还是比较相信那种源自生活的写法,而不是体验生活的写法。当然客观地说,这种写法也有它的局限性的,你所写的东西实际上是比较窄的。比如我写的东西,它的人物、场景,往往更多局限在城市,局限在知识分子,或者说局限在市民生活这个层面,很自然地就滑过去了。
但是,自己也明白,能够写的范围不是非常广。以后可能还是得摸索出一种更好的办法,既不是那种体验生活式的浮皮潦草地做功课,也能够把自己的这个视野逐渐放宽,这可能是个矛盾。这个矛盾如果能够解决了的话,可能就算是比较好的作家了。
陈烁:你会不会接受命题作文,比如说某个机构找你,说我们这有个典型人物,真的特值得写,这样的邀请你会接受还是排斥?
石一枫:不至于到排斥的地步吧。没有必要把它排除出去还要斥责别人。但应该说一般情况下是不接受的。这种命题作文似的写小说,好像难度是太大了。当然,比如说,有人让去参加笔会,或者说是哪里有个旅游,我也经常给人写点应景的散文,那是两码事。但是小说写作,比这个难度大,大得多。
陈烁:你也写了十年小说了,有没有养成特别不自觉的遣词造句习惯?或者说,你更钟爱用哪些词,哪些句式?
石一枫:肯定有那些特习惯的词(哈哈)。有一个编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用“固然”这个词?有一些习惯性的东西吧。或者说,特别是有的时候,我比较喜欢把现代文学、古代文学里边那些经典名句化用一下。
陈烁:那你对网络用语怎么看?我发现你的小说很少有。除了《我妹》,似乎有点儿跟“你妹”对着来的意思。
石一枫:不太喜欢用网络用语。因为我觉得,我们既有的口语已经足够丰富了。如果说是这个网络用语已经真正进入日常生活的话,那就没问题,我就把它当做口语来用。但绝对不会为了追求某种效果专门用网络语言。说实在的,我对那种专门用网络用语尤其是岁数特别大的人还非要用网络用语的那种说话方式比较讨厌。
陈烁:他们可能是为了与时俱进,害怕被时代抛弃吧。
石一枫:可能是这样吧。确实觉得,我们生活里其实真正活着的语言就是口语。网络用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小范围的书面语,书面语我觉得本质上不如口语生动。
陈烁:你真该去写写粉丝圈的事儿了,醉了、晕死、狗带、你妹,等等,这些遣词造句其实变成了某种人群的认同标准,就像外企白领流行中英文夹带一样。
石一枫:有机会可能还会写吧。写他们说话的时候肯定会用这种语言。但是,叙述语言我觉得还是尽量不能这样写吧。
陈烁:你刚才提到“小说难写”,是类比散文吗?如果从对文学的爱好来说,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选择了小说来完成个人表达,而不是诗歌、散文、剧本等其他体裁?
石一枫:还是因为过去看小说比较多吧,觉得叙事性的比抒情性的有意思。小说难写是对于专门写小说的人而言,散文偶尔写个算应景,要求也不高,就不觉得难了,散文家没准觉得散文比小说难写。
陈烁:一般你对创作中的小说会修改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放弃不写的故事?没写完的情况是发现自己不喜欢这故事了,还是说灵感断了卡住了,哪种情况居多?
石一枫:修改到自己觉得过得去就行,基本上是边写边改边找感觉,真写完了也就再看一遍。还是自己判断,写完之前不太好意思给别人看,觉得最熟悉作品的还是自己。没写完的肯定有,有的就扔了,有的过一段时间又捡起来。没写完的,刚开始都觉得是灵感卡住了,过段时间还写不下去,可能就是这个故事意义不大了。
陈烁:如果让你对自己目前的工作生活时间做一个大概的预估安排的话,你觉得,一年365天,你大概会有多少时间在上班?多少时间在写作?多少时间在交际应酬?
石一枫:写作没准天天都有,其他都不确定。不过还是会保持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憋在书斋里也很难写好东西的。
陈烁:说一下你目前手上的写作计划?未来还是会以中篇为主吗?还是也会有长篇计划?
石一枫:正在写个长篇,后面会再写点中篇。
陈烁:你的小说集入选了新浪年度十大好书,前段时间也看到你参加了个郁达夫小说奖之类的活动。你对获奖有什么感受?或者说,你认为各类奖项设立的意义何在?得与不得,对自己的影响主要在哪儿?会给你带来事业上的成就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