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你的创作影响深远的业界前辈?
中山大学中文系的恩师王季思先生对我影响很大。中文系本科毕业后,我原想留在中大读研,继续当王季思先生的研究生。但因“出身问题”没被批准,分配到北京市文化局工作。我和王先生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后来他得知我写历史剧,告诫我说:“希望你用做学问的精神去写历史剧。”这句话对我影响深远。我每写一部历史剧,总是习惯性地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觉得如果不把相关史料和学术成果都找到、看完,心里便不踏实。我写的剧本后面附录的参考文献,少说也有几百部。往往为了订正某个细节的真伪,或者探究某个虚构情节是否“可能”发生,我会夜以继日地与故纸堆打交道,几经反复,否定之否定,那些考据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或问“白干了”,我说不,“学问留下了”。北京人艺一直努力构筑“学者型的剧院”,我以为倘若认可剧本是一剧之本,那么这个“学者型”应该从编剧做起!
与曹禺在岳阳
3当初调到人艺是因为得到曹禺和于是之的赏识?
也可以这样说。我从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开始分配到北京文化局。几部戏出来后,先后担任中国评剧院和北方昆曲剧院副院长,兼任编剧。1989年秋上,得到当时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曹禺、第一副院长于是之的提携,调入人艺。曹禺应该是通过我的作品了解我的,他还在全国的专业会议上当众表扬过我的作品《南唐遗事》。我到人艺后,不到半年就写出了话剧《李白》初稿,曹禺先生读后给我写了信,并集杜诗赠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于是之也很欣赏这个剧本,剧院决定让濮存昕的父亲苏民来导演这个戏。后来在于是之和苏民的帮助下,剧本反复修改多遍,1991年上演。这是我在人艺创作的第一部戏剧,由于主演濮存昕的出色表演,该剧引起了广泛的反响,也算是没有辜负曹禺和于是之对我的信任。
4你对近几年中国话剧市场的发展有何看法?
我觉得北京人艺的剧作水平还是比较高的,一直坚持为艺术而创作。我在人艺写剧本没有稿费,只是演出的时候有少量提成。所以要是为钱写戏的话,就不能在人艺写。现在为钱写作的人越来越多,这种风气很可怕。我不喜欢近些年话剧市场的商业运作,这样肯定没有好作品出现。正常的戏剧现象应该是戏剧本身质量好,表、导演好,综合性程度高,票房才有好效益;而不应反过来操作,先炒作出票房收入,再反证戏剧身价,这是不诚实的商业欺诈,不应该是艺术家的作为。艺术精品需要经由受众的认可,历经时间的检验,而不是用一时的票房高低来衡量。若用戏班老话,我希望“戏保人”,不仰仗“人保戏”。
5你说并不是为所有人写戏,也不指望所有人接受你的剧本。
你理想的观众群体是?
我很赞同英若诚的这个观点:“话剧是小众化的艺术,是知识分子的艺术。”我认为,不同的艺术形式受众是不一样的,不要指望你的戏剧全民都能接受,戏剧有文野之分,观众也有雅俗之别,我个人觉得,昆曲是给阳春白雪看的,评剧是给下里巴人看的,而话剧是给知识分子看的。我独钟知识分子群体,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为知识分子服务。
高雅艺术不能追求票房而变成低俗艺术,对于俗众,需要的是俗众改变自身,提高品位,去向上高攀,而不是高雅艺术放弃品格,去向下低就。
6你觉得优秀的剧作家应具备什么品质?
首先要有真性情,或曰艺术良心。作品能抵达人性深处。另外,还得有天赋。其实很多人都小看了天赋的作用。爱迪生不是说过“天才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嘛,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他后面还说了一句“但那1%的灵感引领着99%的汗水”。很多人喜欢写戏,但一百个人里能成功的至多也就一个半个,我想是因为大多数人还是缺少对戏剧的天分。
曹禺是我心目中非常优秀的剧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画家黄永玉给曹禺写过一封信,说曹禺“失去了伟大的通灵宝玉”。我不认同这种说法,我觉得曹禺后期的创作中依然不乏非常精彩的构思。比如话剧《王昭君》里面有一个虚构的艺术形象孙美人。她在宫中熬到了白头宫女,始终没能得到皇帝召幸。一天接到侍寝的宣召,她满心欢喜梳妆打扮,最后才知道是老皇帝死了,让她去陪葬。这个人物形象我觉得是神来之笔。虽然《王昭君》这样的作品达不到曹禺过去的高水平,但孙美人这个形象,表明他依然有充沛的灵感与艺术创作的激情。“中国话剧界的领袖”,这荣衔曹禺当之无愧,他是否失去通灵宝玉,不应问责于他。
话剧《天之骄子》剧照,谭宗尧与濮存昕饰演
7合作过的话剧演员中你欣赏的有?
濮存昕。濮存昕从1991年开始到现在,演了100多场话剧《李白》。非常难能可贵的是,这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创造、在进步。举个例,剧中李白在流放白帝城时有这样一个场景设定:知悉获得皇帝赦免后,李白在狂喜中吟诵《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近几年我在看戏的时候发现濮存昕自己设计了一个新的动作:狂喜之中的李白把自己的包袱、行李、拐杖全都扔到长江里了。这个动作非常精彩!看李白狂喜到什么程度?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自由身,因为他被赦免了,因为他相信“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非常符合李白狂放的性格,演员能创造这个动作,说明已经和角色融为一体了。濮存昕在开始演李白的时候,三十多岁,当时他很努力,想演好李白,我看得出他努力的痕迹。到现在,他六十岁了,整个人在舞台上的状态非常松弛,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台下的观众感觉濮存昕就是李白,李白就是濮存昕,已经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还有一位,冯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