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为热情读者签名。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供图
我想和孩子们聊聊,让他们看看这世界的“不同”
马东:刚才震云老师说他12月份有个日程,要去山区给一群孩子们上一堂语文课,上完课以后还有几个动作:比如一段时间之后会把孩子带到中图的书展上来,甚至还会带到国外的大型书展上去。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工作人员说他精心准备,备课了很长时间。但我还是不理解,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动机是什么;第二是,在你心里面,会给这些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刘震云:事情没这么严重。首先这个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南方周末》有我几个好朋友,他们的副总编向阳,还有一个记者叫宋宇。他前两天写了一篇文章,写得不错,因为他写的没有扭曲我。中国的媒体有时候也爱占便宜,聪明人居多,把一个人扭曲了,扭曲到他需要的方向上,这本身也是在占便宜啊。所以我跟向阳总说这篇文章没有扭曲我。这个主意是他们想出来的,说能不能你到一个山区里,给一二年级的孩子讲一堂语文课。接着中图的张总、林总、芳芳让我当大使。向阳跟林总俩人一拍即合,说到山区去,到一二年级的孩子中去,讲一堂你认为哪一篇课文跟他们日常的生活能够血肉相连的一堂语文课。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朋友提出来的,帮个忙,帮朋友一忙累不死人。包括你当个大使也是帮忙,帮朋友的忙也没累死。
我想去山区,最大的信心是因为我从小也是在一个村庄里长大的。我在村庄里的小学,因为我年龄小,我字老学不会,我是坐在第一排,永远听不懂课的人。这是我相信能把课讲好的最重要原因,因为我听不懂,所以我知道怎么从不懂讲起。更重要的是教育方式问题,中国的教育方式最大的问题是课堂上一个人说话,所有人背着手在听。其实发达国家,老师也可以说,学生也可以说。春秋战国时候孔子也是这么讲课的。如果他从小的时候总是在听,不知道说,不准他说,那当他长大后这个群体会是一个什么生活形态和社会形态?另外最大的问题,它会把千百万孩子培养成一个人,而不是把千百万孩子培养成千百万个人。我去讲课的话,我也可以说,你也可以说,我们对一些特别细枝末节的、世界上能痛切感受到的一二年级的孩子的事,我们剔骨剖肉地细细交流一下,让一个孩子说话,把一个孩子培养成他自己,会对人类产生多大的困扰呢?有时候别人总有很多标准,包括中国家长,存在非常大的问题,他总想让孩子变成他所希望的样子。其实家长也并没有一个样子,他说的样子是别人说的样子,万千家庭要求孩子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样子。一进学校门口,“好好学习啊。”都是废话。“别跟同学打架啊,记得课堂上啊,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你赶紧回答。”这么多孩子,家长和学校联手把一个个充满才智、生动活泼的孩子最后变成像兵马俑那样的孩子。我今年12月份和向阳、林总商量,到一个山区去,跟他们交流交流。明年把他们请到我们图书博览会上来。让他们看看,原来世界上,除了中文,还有那么多其他文字的书,和他们平时读的书是不一样的。因为世界上相同没什么价值,不同才有价值。我主要和孩子交流的是不同。
我是在批评声中长大的孩子,新作将是最幽默小说
马东: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非常快。原来我们预定的时间已经超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刘老师最近在写什么东西?您一般是酝酿一个作品把它写完,还是同时酝酿几个作品然后穿插着来写?您平时是个什么样的写作状态?
刘震云:我昨天晚上还跟我的出版社在商量,今年10月份我会出版一个新的长篇小说。金丽红大姐临走的时候死死盯着我说,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今天告诉大家,但有一点,书的名字她叮嘱了三遍,那名字我先不说吧。马老师问的确实是特别深入的问题,我是什么样的写作状态。我一开始写作,刚才说虽然得了一些奖,不重要,我是在批评声中长大的孩子。写《一地鸡毛》的时候写出来的时候大家并不觉得好,当然现在成为一个成语:八国首脑会议一地鸡毛,中国足球一地鸡毛。他们说你写的小说是流水账,文章要讲起承转合;《温故一九四二》写出来也有好多专家说不好,是材料的堆积;《一句顶一万句》大家一开始也不说好,说人物太多了,头绪太多了,记不住;《我不是潘金莲》写出来,也有好多人说不好,说离现实太近了。有的人认为我整个的写作中,《我不是潘金莲》是我写得最好的,还有人说今不如夕,不如回到《一地鸡毛》的时候,我到底该听谁的呢?这跟坐在教室里的一二年级的学生是一样的。这些老师要求你并不是你,他要求你是他觉得好的作者和作品。他要求好的作者和作品,是他曾经见过的好的作者和作品,而不是让你成为另外一个孩子。所幸的是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大学毕业,我没有当过班干部,我对所有的老师都是敬而远之。这次我当图博会的大使,我看标语口号是“有远见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曾经有一个朋友,他看了我的作品,从头至尾,他说小说最难的是什么呢?是结构。故事结构、人物结构、思想结构。从现在你的小说的状况看,你刚刚咂摸出来一点味道,就是结构的味道。所以我觉得我是一个初学写作者。中图宣传里还有国外媒体对我作品的评价:“用最幽默的方式在说最深邃的哲学;用最简约的方式在说最复杂的事物;用最朴实的语言在搭建最奇妙的艺术结构。”国内曾给我有个颁奖词,说我的作品“话里有话,弦外之音。老辣之笔,慈悲之心。”我的作品未必到达了这个国外和国内对我作品的评价,但这些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起码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的新小说对结构的探讨和原来的小说是不一样的,我主要是写那些没有写出来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文字之外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写和没写的结构的关系,当然这对小说来说可能是最难的,当然也可能是最耐读的。可能是我写过的作品里最幽默的一个小说。10月份请大家看一看,我会送给马东老师一本。
马东:谢谢您,您既然都要送我了,能不能告诉我小说叫什么名字?
刘震云:金丽红不让我说。
马东:今天上午谢谢大家起个大早到刘震云的会客厅,我们来共同见证刘老师作为书展的形象大使,但是听说这个大使一当要当好多年,所以我们在刘老师的会客厅里还会持续不断地跟他沟通。尤其是他的新书弄得这么玄虚。我们拭目以待。谢谢刘老师,谢谢朋友们。
刘震云:谢谢马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