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成长的环境在改变,心理会改变,审美也会改变,我希望自己能挖掘出一些永恒的东西。
舒晋瑜:当了妈妈之后,创作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吧?很多作家,从自己孩子的身上汲取到很多创作源泉。比如郑渊洁,比如现在也偶尔客串儿童文学创作的马原。你的创作也是如此吧?可否谈谈《一个女孩的心灵史》以及“小香咕系列”,这些带有自传色彩的图书,是否因为相对写实而更容易引起共鸣?
秦文君:女儿给了我无穷的创作源泉,《一个女孩的心灵史》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对女儿成长历程的忠实记录。除了这本书之外,“小香咕系列”也是带有一些自传的感觉的。我年轻的时候,因为经常出差或出国,不得不把女儿放到亲戚家照顾。亲戚家有三个女孩,加上她就是四个。每次我外出回来的晚上,都会和女儿睡在一起,两人把分开这几天的见闻讲给对方听。每天起床后我都会把这些事情记在笔记本上。从女儿六七岁到十二岁,我记了厚厚四大本,这就是后来的“小香咕系列”最初的雏形。
舒晋瑜:你后来还创办了“小香咕阅读之家”的阅读实验,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秦文君:当代少儿是视听的一代,在接受模式上呈现强烈的直观性、消遣性以及功利性,而且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对阅读文字的障碍。图像、画面的东西比较直观,容易接受,少儿天生就喜欢。从这个角度考虑,我创办了“小香咕阅读之家”的阅读实验,就是在新媒体形式下的情境化阅读,这是根据孩子的天性而设计的可以让孩子们亲身参与、主动创造的一系列创意阅读活动,包括将书本上的故事与情景再造,改编成故事剧本,组织孩子们表演故事等,将书中传达的文化氛围和美食美景都真切地带到孩子的面前,尝试让孩子真正爱上阅读,享受阅读。
舒晋瑜:20世纪90年代,你创作的《男生贾里》《女生贾梅》已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的经典之作。可否回忆一下这两部作品的创作源起和出版后的反馈?
秦文君:1991年我开始创作《男生贾里》小说系列,最初的写作契机来源于一个男孩的远方来信,那种起因包含着太多的偶然内核。《男生贾里》是我一改“戏路”,寻求一种明朗诙谐地表述人物心灵的途径的尝试,这部小说在当时比较凝重的儿童小说创作风气之中显得“另类”。也许具有些启示性,小说后来共发行数百多万册,获得十几项重要奖项,拍摄成电影和电视剧后又获得中国电视最高奖“飞天奖”。我写《男生贾里》写得非常快,也写得非常快乐。写到得意的时候,我经常半夜里忍不住把我爱人推醒,读给他听。2011年我写贾里贾梅日记系列,是接着十几年前的故事来写,实际上还是从人物性格上来接,这中间虽有着较大的时间跨度,在艺术上却“无缝”——在细节和人物性格的开掘处理上我还是花了很多工夫的。
舒晋瑜:儿童文学的各种奖项都在评选,可是每次我看到榜单上的作品时,都会以质疑的眼光分析。我常常想,儿童文学奖应该请儿童当评委。成人的眼光和孩子总归是不同的。当我注意到你的写作常常是征求孩子们的意见时,非常开心。真正的儿童文学作家就应该像你这样,走到孩子们中间,倾听孩子的心声。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么做的吗?现在的孩子和你三十多年前笔下的孩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是如何把握的?
秦文君:现在我感觉隔几年,孩子就会有很大的变化,我觉得,一方面,人的成长最关键的情感都会有共同性;另一方面,孩子成长的环境在改变,心理会改变,审美也会改变,我希望自己能挖掘一些永恒的东西,了解孩子细微的变化。其实从讲述的内容来说,我们可以以不变应万变,因为人在每个年龄段遇到的烦恼大体一致。值得注意的是素材——要从孩子真实的内心世界提炼故事,用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讲出来。
舒晋瑜:近几年来,你创作了幻想小说《王子的长夜》《小鸟公主》《变形学校》等,内容、体裁、文风都有很大的改变,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担心失去既有的读者吗?
秦文君: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作家,不满足于写信手拈来的故事,总是要寻找,要发现一些被人类忽略的视角,对生活作出精致的、更有意思的诠释。我总觉得幻想类的作品能富有某种预见性,从中体现常人无法看到的人生风景,写幻想的作品的念头从来都没有断过。所以才有了《王子的长夜》《小鸟公主》“变形学校系列”等。
舒晋瑜:你说自己“不安分,要不断地尝试,不断颠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自己的“不安分”来自什么?
秦文君:每个人的天性不一样,生活中我也是愿意尝试、比较喜欢挑战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的写作文风变化很大。我是一个追梦的人,不会拘泥于同一种写作方法或者风格,一直在寻找最能够表达内心的一种途径。
舒晋瑜:你曾经说过,“成为走在儿童文学创作最前沿的人,这就是我的梦想和定位。”你是如何保证或努力使自己成为“走在儿童文学创作最前沿的人”的?
秦文君:真正成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路子。我希望我的文字是活的。有几点我还是自豪的,其中之一是保持书斋生活,能读很多书,敬畏手中的笔,能不断地创新,能够挑战自己,能够螺旋式上升,不是一直停止在一个地方,要慢慢地走向远方。我们到了这个年龄,以作品说话比较好。一个作家二三十岁向往创新很正常,到四五十、七八十岁还在寻求创新,本身就值得自豪,本身就意味着否定自己,寻求上升。
舒晋瑜:你还会经常和学校交流吗?你以“感动今天的儿童”作为追求的目标,但是我想,感动今天的儿童也许很难。如何能够越过年岁的距离,让孩子接受,你有什么决窍吗?
秦文君:我还会去学校交流,进入校园可以感受那种或天真或青春的气氛。但是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包括微信、微博的留言也比原来简单。原来的孩子世界比较小,现在成人世界已经向他敞开了。上上网,什么秘密都没有了。你问孩子,在学校怎么样?还可以。和同学关系怎么样?还可以。老师怎么样?还可以。现在人和人完全真实的深度交流越来越少了。孩子们不习惯和人交流,不证明他没有丰富的内心世界。我就通过别的途径,问的问题切口更小一点,从他感兴趣的东西开始谈。我比较信赖的是来信。近七八年,我收到了八千多封来信,孩子们会在信中敞开心扉,我在阅读时也会深有感触,常常感慨“我当年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有时候我读着一些小朋友的来信,会觉得是到了一个非常幽密的地方,仿佛是被他们邀请到了他们的秘密花园里。这些信件对我来说特别珍贵,它们就像打开童年的密码,让我清楚地看到了孩子们内心真实的颜色,这样在创作时,我就能准确地把握孩子们的眼光和喜好。同时,在和孩子们的交流中,我也找到了很多随着成长被我们遗失的东西,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其实我们每次去校园的时候,都会有生活。可是要如何把这种生活进行一种艺术化的处理,可能就会有一点困难了。一般说来,我比较擅长写女孩子的故事,感觉心灵是相通的。可是写到男孩子的时候,就完全陌生了。至于怎样把生活里的东西羽化成艺术,还是要有一种能力。
舒晋瑜:《宝塔》是部非常暖的作品,孩子的成长也同样要经历一些坎坷、挫折,能谈谈在你的创作历程中,它有怎样的独特性?
秦文君:每个少年的心里都有一座宝塔,里面暗藏了很多秘密和动人之处。《宝塔》写了一个男孩子成长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是放在一个错综的家庭里的,孩子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男孩子的成长介入了很多社会面,有成人世界对儿童的影响。《宝塔》有多元性的阐释空间,很难一句话表达主题,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成长有时候是盲目的,往往有一件事突然开窍,透过一滴水就能看到世界,比如《宝塔》,能让人留下印象的是对世界的看法。一个人是不是能够理解不同的人,是否能够宽容不同的事情,是否通透?除了故事以外,如果能有这些领悟,或者某一句话感动到某一个人,也就不容易了。写的过程我自己也被感动到,但这和读者的感动有时候会不一样。作家是不是在现场,是不是真诚,读者一下就能读出来。我相信多年之后,《宝塔》还是能够感动人,因为它暗含一个人成长的秘密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