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是多元的或复杂的,无论是创作还是生活,我都是以慈悲心肠去对待。
舒晋瑜:你所说的“撬开磐石的杠杆和角度”是指什么?为什么你说是“获得了一次艺术的跨越和心灵的救赎”?
凡一平:因为我写的是小说,不是新闻和报告文学,所以不能记流水账,我要把大量的生活素材变成艺术作品,这就需要杠杆和角度,具体地说就是切入点。这非常难。但我还是找到切入点了,就是一个村里的恶霸自杀又被认定是他杀的案件。现在看来我这个切入点是正确的。
我写了一部内容与我以往不同的小说。“心灵的救赎”是指我以往的小说总是背离我成长的土地和河流,我愧对让我无愧的农村生活。而我现在的笔触调转了方向。我回来了。所以我解放了,得救了。
舒晋瑜:故事中尽管写谋杀,却没有真正的坏人。因为你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书中的每个人物,必须那么做。对于笔下的人物,你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情感?
凡一平:我曾经见过一个我认为是坏人的人,他说:“我有今天是因为我太善良了。”所以人是多元的或复杂的。无论是创作还是生活,我对人都是以慈悲心肠去对待。
舒晋瑜:《上岭村的谋杀》被列为“八桂学者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创作岗最新成果”,这是怎样的一个项目,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凡一平:“八桂学者”是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组织部科教兴桂战略的一个重要项目。经过层层选拔,2013年把文学创作岗设在广西民族大学,由作家东西为团队负责人,团队成员有黄佩华、李约热、朱山坡和我。我们五人在五年时间内,每人要写出两部长篇小说,一共十部,用这十部长篇小说再次展示广西文学的创作力量和成就。用东西的话说是,“射十次门,总会有一次漂亮的进球!”
舒晋瑜:我是一口气读完《天等山》的,和之前你的很多作品一样,充满悬念,有温暖,有爱,这些都是触动我的因素,但是对你来说,似乎并未太构成挑战,在《天等山》的创作中,你有何独特的体会?
凡一平:《天等山》是我《上岭村的谋杀》之后的长篇小说,我本以为写完《上岭村的谋杀》以后再也不写长篇了,因为我觉得“谋杀”已经是我最好的小说了。我已人到中年接近老年,脑力和体力提示我不要再写长篇了。但是鬼使神差或者天意,我情不自禁又写了《天等山》。写作的时候,仿佛如得神助,一气呵成,就像一个打字员。五月份写完,上海文艺出版社八月就出版了,九月就卖出了电影版权,真的非常顺利。从《天等山》我有了新的觉悟,当一个作家满足名利之后的写作,一定要顺应“天意”,其实是尊重自己的内心。
3 作家就像房屋设计师,客户至上,但也得有自己的坚持,我的写作是从心灵出发的。
舒晋瑜:《上岭村编年史》中的不同章节在期刊上发表,引起了很大反响。《长江文艺》常务副主编何子英认为,其中的中篇小说《上岭村丙申年记》不仅挑战读者的阅读和审美经验,同样也是作家本人的自我挑战。
凡一平:我尊重的是自己的内心,是对文学的追求,也想不断地挑战一下写作的难度。描写人机结合,这样的选材很超前当然也很冒险。它不仅挑战作家的想象力,同时也挑战写作技能:故事情节如何铺排,细节如何呈现,甚至性爱的伦理尺度如何把握,等等。
舒晋瑜:《上岭村编年史》中出现了《上岭村的谋杀》中的被谋杀的韦三得,是不是很容易引起人的某些联想?
凡一平:我说过,2013年出版的的《上岭村的谋杀》是我正视自己生活的土地的一部长篇小说,它使我获得了一次艺术的跨越和心灵的救赎。而《上岭村编年史》是我延续“艺术跨越” 和“心灵救赎”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它产生的灵感来源于我的一个短篇小说《风水师》。我为这个六千字的小说居然看了数十万字的包括《黄帝宅经》在内的风水书籍,更多的是思考人生的荒诞和沉浮、人性和命运。
舒晋瑜:你说自己在构思回忆录了——虽是笑谈,但还是很想知道,回顾你这么多年的创作,如果请你分阶段分析,你认为自己的创作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凡一平:1994年前是一个阶段,1994至2001年是一个阶段,2002年后是一个阶段。我从小在红水河边长大,红水河对我来说是神圣的,神圣到让我害怕,这就是我一直在回避它而专写城市小说的原因。我2005年发表的《撒谎的村庄》其实才是我对我敬畏的乡村、故土奉献的试探之作。我早期的创作是写我生长的农村生活或底层生活,但是我一心想进入城市。当我进入城市以后,我拼命地写我渴望、挣扎、矛盾、喜欢而又排斥的都市生活,花费了十多年,用四部长篇和无数中短篇,成为评论家眼中或笔下的“新市民文学”作家。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归类或“盖棺定论”了,但是隔了十年后的某年,重回出生和成长的上岭,重新接触想念我甚至已经开始骂我的乡亲,我觉得我不能就此封笔。我必须转向,就写上岭。写了多部关于上岭的小说之后,我才发觉我复杂的灵魂,变得简单和纯粹,甚至觉得创作才刚刚开始。
舒晋瑜:创作已非常成熟,技巧也不成问题,那么你的写作是否已顺风顺水,不存在任何瓶颈?如果遇到瓶颈,你又是如何突破的?
凡一平:真的,我现在的创作已经不存在任何瓶颈了,因为我的写作,已经不图名不图利,不在乎评论家的褒贬,更不在乎获奖与否,而是尊重内心和良知。我突然发觉这样以后,作品更能获得读者的喜爱和评论家的好评。2015年后我的作品频频被各种选刊转载和获奖,许多大学生毕业论文因为研究我的作品找到工作,就是佐证。
舒晋瑜:地域对你而言,是形成了丰厚的营养还是也存在一些局限?
凡一平:是营养不言而喻。局限在年轻的时候有,我认为的地域就是我经历的地方,但随着阅历的增长和思考的深入,地域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符号,比如上岭,看起来越缩越小,其实是个非常广阔的天地。
舒晋瑜:你的创作有没有具体的目标?能够谈谈你在写作上的基本立场吗?
凡一平:作家就像房屋设计师,客户至上,但也得有自己的坚持。我的写作是从心灵出发,写自己想写并且在非写不可的时候才写,要写得好看、耐看,要写出好看、耐看的小说。
舒晋瑜:你怎么评价自己目前的创作状态?
凡一平:我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几口井。目前另一口井正在井喷。
舒晋瑜: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你认为这一身份对自己的创作带来怎样的影响?
凡一平: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后,我即开通了微博,通过微博征集民意。另一方面,我根据深入生活所获得的对民生和社会的感知,以及对文学领域的熟悉,在会议期间提出关于文学艺术、民生的建议。作为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五年来,我的身份不断在作家和代表之间转换,中间突然发觉,其实身份是可以统一的,只要你具备悲悯之心,写作也好,为国为民献计献策也好,你的任何作为,都是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