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天,当人们不断呼唤让诗和远方走进生活的时候,或许,重温那些经典的诗词,感受那些悠远的诗意,不失为一种美好而有效的方式。 近日,在第110期海上博雅讲坛上,上海师范大学特聘研究员赵昌平为读者讲述了唐代诗人王维山水田园诗的特点与风格之变。他通过王维山水诗风格转变这样一个个案,阐述了一些中国诗词理论的基本原理和读者接近诗意的途径。
今天我主要从两个方面来展开:第一,讲述唐代诗人王维的山水诗前后期所发生的变化,以及这个变化是怎么产生的。第二,从王维山水诗风格转变这样一个个案,来谈一谈中国诗词理论的一些基本原理。
►逃不出诗歌的体律
盛唐时期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这个黄金时代里最出名、成就最高的三位诗人是:李白、杜甫和王维,他们分别被称为诗仙、诗圣和诗佛。
“诗佛”的称谓,不仅是指王维诗歌中的禅意,更表达了后人对王维在唐朝诗坛地位的肯定。有人认为,作为“诗佛”的王维应该是没有苦闷的,因为,成“佛”的人已然超然世外。然而,王维内心是很苦闷的。日本文学评论家厨川白村曾经说过:“诗是苦闷的象征。”诗正是由于苦闷而产生的,同样,王维也逃不出这样一个诗歌的体律。
王维的苦闷主要产生于他人生的后期。王维出自太原王氏,一个后来没落的士族。虽然家道中落,但王维早期接受过很好的教育,被培养成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他不仅擅长诗作,也是中国文人画的南山之宗,并且通音律、善书法。
年轻的时候,王维就已出名。他曾拔得乡试头筹,后入京参加科举,很受王公贵族的喜欢,经常出入于王公贵族的府邸。因此,早年他的诗风格较为明朗,开元后期开始转变,到天宝以后,他的诗与早期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
安史之乱时,王维投降做了安禄山的伪官,差一点被杀头。但因为他在被叛党拘押的时候写过一首诗《凝碧池》:“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诗里王维表达了对叛军的不满,对唐朝的向往,所以,他后来不但被免于一死,而且官越做越大,一直做到太子中允。这段经历被后世以立身处世为根本的评论家评价为“懦弱”、“没有气节”。
►反映出诗人的心理机制
做这些被认为“没有气节”的事,其实王维也是迫不得已。因此,他内心非常苦闷,并且怀有一种负罪感,就用佛学来帮自己排遣心中的苦闷。后人知道王维是诗人,是画家,是音乐家,却很少知道他同时还是一位佛学家。
由此,王维形成了一种寻求心理平衡的“方法”,他希望把自己的行为和内心的感情分开来,就是“虽然我表面上服从他们,但我心里面是向着我的师友”的处世“哲学”。
六祖慧能是中国禅宗史上承上启下的代表人物。慧能入灭之后,先后有王维、柳宗元、刘禹锡等三人为他撰写墓志铭,论述他的生平之事。其中,以王维的《六祖能禅师碑铭》最为后人所推崇。在这篇碑文中,王维提出了一种“他乃教人以忍”的观点,认为慧能教人家的主要是“忍”字,并且以“忍”作为这一教派的首义。
王维对禅宗思想这样一种“以忍为教首”的阐述,实际上反映出的是他本人当时的一种生活处境和心理机制。我认为,正是这样一种心理机制,导致了王维的诗风从传统的注重玄学的意味转变到注重禅学的意味。
►描写自然的味道很不一样
玄学和禅学的区别,主要看其各自所持的本体论,即万物到底是什么。简单而言,禅学讲“因缘”,道家和后来的玄学讲的是“自然”。
道家眼里的“自然”是一个具体的存在。道家的“自然”,看似是出世,实则追求一种精神的提升———虽然我是超越人世间的,但我还是在人世间的。
佛教的“因缘”则不一样。佛教的根本是空,所以一切都是暂时的现象,都是假的。
因为,“自然”是真的,而“因缘”体现的东西都是假象,所以,主玄的山水诗和主禅的山水诗的根本区别在于,各自描写自然的味道很不一样。我们看到,王维在注重玄学的山水诗中,所写的山水是精妙细致的,是美丽自然的,人的情绪是愉悦的。而到了注重禅学的山水诗时就展示出很不一样的风格与味道,往往流露出那种迷茫的、不可把握的感觉。
回望中国诗歌的发展,我们知道,在诗歌的创作中玄学与禅学不是能完全区分开来的。而且,玄学与禅学的关系在唐朝和六朝时有很大的区别。六朝的时候,虽然玄学和禅学也经常混淆在一起,但当时是以玄学为主,禅学只是充实玄学的一个养分,所以,谢灵运的山水诗就是“以玄射禅”。到了唐朝,从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开始,禅学则成为了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