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一篇关于扇艺的文章,仿佛便可将中华传统工艺都探取囊尽了。竹工、纸艺、漆、雕、镶、绣,古人的艺道精髓与其追求的美学韵境,都可以在精致的扇作中赏迹玩味。由于扇艺精博,无法尽取备述,只能撮其要理,审其臻美,简述一二,以遣心怀。
扇骨
扇骨是扇型的支撑、拂摇引风的凭藉,也是雕镌修饰的呈巧所在。好的扇骨质润工美,如玉栅凤翅,令人不忍去手。
扇骨制作,首先是选材,精工则为关键。竹、木、牙、角以及金银都曾是扇骨的材料,而尤以竹子最为轻巧易得、方便加工,是扇料的首选。一些不加任何雕饰的扇骨色润如玉,纯以竹子的原始特性吐露天趣,所依赖的正是制扇匠人精致的选材与磨制手艺。
选竹,须在每年春夏之际入山,在竹子长势最佳、生命旺盛之时,挑选色美、肉厚、无黑丝的竹料,储为原材。竹扇骨分斑竹、玉竹两大类,一华一素,各异其趣。加工时,先将锯好的竹片进行煮、晒处理,使竹料防蛀耐存,再经过劈、刮、拖、烘等五十几道流程,制以成型。最后用浸湿的木贼草加水磨制扇骨,以成就它的光色之美。一些具有天成之趣的上品竹料,如湘妃、桃丝等,经水磨后,可使其原本的彩点斑斓、丝纹缕缕更加光洁悦目。
乌木、紫檀、象牙等其他材质的扇骨,也需打磨提光,使其表面晶莹顺滑,再施以髹漆、雕刻、镶嵌等工艺,对其装饰美化。
素骨显露着扇材原有的色调与斑纹,贵在天趣;而带有雕饰的扇骨则给了匠人们逞艺的空间,妙在人工。木骨可嵌可烫,漆骨有刻有画,不同质料的扇骨配饰着各式的工艺。古人在团扇中柄或折扇两端的大骨上嵌金镶玉,漆洒螺钿,令扇子光彩闪烁,又不失文静润雅。有的扇骨以珊瑚红漆为地儿,装饰银末,闪烁如星,唤作“金星珊瑚”;或将大骨中间漆上图案,留出四周作为边框,称为“漆心玉边”;还曾出现过在湘妃竹骨面上镶象牙,扇钉处饰以五瓣梅花翡翠的折扇,紫花蜡地配以牙白翠绿,佳构巧思,妙趣无穷。
团扇的扇柄、扇圈常以竹制。唐代《翰林志》中有翰林每年内赐“青团镂竹大扇一柄”的记载,可见雕柄团扇早已出现于扇苑之中。只是团扇雕工呈现的空间狭小,所以王公贵族的装饰意愿常体现在珍奇富丽的材质中,如玉柄、犀角柄、象牙柄、玳瑁柄,鎏金柄等。普通人家的扇子则以漆饰为主,奢华者或镶以金丝银线。唐宋漆艺发达,在彩漆图案、描金镶嵌的工艺以外,另有雕填、仿古铜、仿窑变等漆艺效果可运用于扇骨之上,令小小的扇柄意趣丰富,悦目怡心。
明清竹制折扇盛行,为竹雕艺术提供了充分的试艺之所。折扇平时呈收拢之态,两端大骨成为扇子首先示人的门面印象。人们越发重视扇骨上的装饰,使其与笔筒、臂搁一样,成为展示竹刻艺术的重要载体。
扇上竹雕大体上可分为“翻簧”与“留青”两大类。在削去竹材表皮的竹肌上施刀,属“翻簧竹刻”;“留青”则是铲掉簧皮,保留竹骨外层的青筠为纹,属阳刻法。阳刻法可烘托竹刻层次,虽耗时费工,但继者甚众。阴刻法看似简单,实见功力,线条讲究刀味,或深或浅,下刀难悔,与书画篆刻之艺相近。扇骨上的图案以书画、花饰为主,浓淡明晦,因景施艺。
扇面
在随身的扇子上做装饰,一来可以怡心悦目,装点生活,二来可以展示自我,标显性灵。形制各异的扇面为扇艺装饰提供了明确而丰富的空间,让古人可以从容地展示其身份、品位、喜好与才情。
自汉晋以来,团扇的扇圈形制由圆而长圆、腰圆,继而六角、鸡心、梅花、海棠。随着竹篾编艺的日见精益,更出现了龙球、凤尾、玉佩、金钟等异形扇圈。圆不中规、方不应矩的宫灯式,形如芭蕉、仙姿悠然的钟离式,摹形于皇室仪杖的朝天镫式,皆深得中华器物的典雅韵味,足见团扇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浸润之深。
团扇扇面有单面、双面两种,面料取各种精细织物,密缝于扇圈之上。绢料中,白色细绢为纨,绢之轻细者为纱,生丝织薄纱为绡,薄而有彩纹者称绫,轻软有稀孔者为罗……都是制作团扇的常用绢材。绢料以外,四川等地有剖竹成篾编织扇面的做法,所用篾丝细如毫发,编就的扇面光滑无痕,宛若绫绢。及至明清时期,也出现少量的纸质团扇。
团扇绢面素净,是题墨抒怀的绝佳凭藉,更是女红线艺的锦绣舞台。团扇上常织绣花鸟,各色细腻绝伦的技法运用在不同的题材之上,妙引穿插,变化无穷。“纳纱”常用来绣花叶,看似疏放,实则精细;“打籽”则宜用于花蕊,令花心处粒绣点点,饱满灵动;“缂丝”自隋唐之时引入扇画,挑经显纬、色彩斑斓,成为皇室绣扇的首选。几枚竹片,几缕丝线,经过一番剖丝织篾,穿花纳锦,最终变幻为精致的团扇绣画。画面中花随意出,鸟逐情妍,一片织绣小景随风摇曳在古人襟前。这不禁令我们想象,古代匠人在这番从无到有、从有限到无限的过程里,究竟是依恃着怎样的传统艺术能量储备而实现的。
明清之际大行于世的折扇,制作工艺与团扇十分不同。扇面以纸、绢构成。纸为最常用的材质,纸材要经过开料、糊面、折面、通面、沿边等几十道工序,才得以成为成扇的一部分。普通用途的扇面选用道林纸等韧性纸张即可,有题墨需求的则要用“夹宣”,取其质地绵韧,洁白细腻,可令墨韵层次分明,经久不坏。
折扇的扇面上宽下窄,呈半环形,不用时收拢折起。特定的画面范围与使用习惯约束了折扇的装饰思路。最适合折扇的扇面装饰是题写诗画,一则不碍应用,二来布局随意,笔墨恣纵,可巧妙利用扇面空间。虽是文墨小品,但需精思巧构,在弯曲的平面上展示出别具魅力的形象与意境,催生出各式独特的布局方式与书写技法。
题写折扇,行、草书常取一长一短的行间章法,令观者获到气势流畅的视觉效果。隶书或楷书常用行行字数相等的写法,显示其古朴拙实、清雅遒劲。或是大字留白,令扇面效果变得空灵、大方,将书法魅力发挥到极处。折扇题画的原则一样重视留白,映衬出扇面整体所流露出的清雅之气。
扇面的装饰应与扇骨相辅相成,各有呼应。例如,扇面为仕女图应配雕工清秀的扇骨,泥金扇面加青绿山水配乌木扇骨才压得住,象牙扇骨配青色纸面方有对比之美。在扇具收藏中,人们最看重扇面上的书画,但扇骨的烘托渲染之功也不可小觑,好的扇骨如同扇面的边框,与扇上文墨华萼交辉,相映成趣。
扇坠
扇坠以丝线系于扇柄尾部,令扇子的造型得以延伸,余韵翩然。同时,扇坠的材质、雕工、题材与系带方式也反衬着持扇者的学养才情。
扇坠在唐代前未闻,自宋代始盛行,一般以玉石、珊瑚、香木、象牙雕成,小巧精致,题材清雅,更有以彩色丝绦编为流苏,系于团扇柄尾的,取其简略大方。明代以后,出现了以香囊代替扇坠的用法。文震亨在《长物志》里提到:“扇坠夏月用伽南、沉香为之,汉玉小玦及琥珀眼掠皆可,香串、缅茄之属,断不可用。”伽南、沉香都是名贵香料,汉玦与黑水晶也是古朴雅致之物,符合文震亨晚明士大夫的高尚品位。清代的扇坠用材繁博,雕工细美,是藏扇、赏扇的一个重点所在。
扇坠也有用核雕的,在果核上微雕山水人物等故事图案,诸态毕现,技艺精绝,备受嗜扇者青睐。明代宋起凤在《核工记》中记述了一枚《枫桥夜泊》诗意桃坠。在长不及五分的桃核上雕有群山、城楼、更夫、寺院,寺院内坐一老僧,另有负经的少僧、沙弥并水滩泊舟,舟中有客倚坐听钟,舟尾小童拥炉嘘火,供客饮茗。小小的桃坠收山城舟景于其上,微中见奇,妙肖灵动。系于扇尾,无疑令扇子更增意趣生机。
在古典戏曲与传奇中,扇坠常作为寄物惹思的道具而出现,因其小巧精美,又是古人的贴身之物,蕴藏着别样内涵。《桃花扇》里,侯方域将扇坠抛于李香君“打采”,并于后文中常吟扇坠诗语带双关:“随郎团扇影,摇动一身香。”李香君有“香扇坠”之小名,侯生便常以此“机带双敲”,打趣传情。
扇囊、扇匣
古代的扇子多配有盛具,团扇一般放置于扇盒中,折扇则多以扇囊或扇匣藏装,如今能见到的大多为清代传世的扇囊与扇匣。
扇囊又称扇套、扇袋,一般以丝织品缝制,是清代男子腰带上常系之物。《红楼梦》里贾宝玉大观园题额受到嘉许,出园后便出现了随身荷包、扇套等佩物被小厮们一抢而空的情节。扇囊上的纹样一般有花鸟、诗词、吉祥语、博古图等,绣艺精致多样,以缂丝扇袋最为贵重。旧习中有女子出嫁娘家缝制精美扇袋以陪嫁的俗例,因取其“善待”之谐音,冀求夫家呵护,在精美的技艺当中,寄寓着浓浓的牵念之情。
当夏暑过后,季节嬗递,扇子需纳于扇匣中贮藏待用。扇匣一般可置扇多枚,也有一扇一匣或双扇一匣的。藏扇者为赏玩取便,特意设计出种种造型独特的扇匣,如抽取方便的抽盖型扇匣,或以玻璃嵌顶、可随时展示的观赏型扇匣。扇是雅具,扇匣自也不俗。明清两代的扇匣多选紫檀、花梨、鸡翅为材,设计典雅,线条流畅,形制古朴大方,或以翻簧竹雕为匣,外刻清丽纹饰,内藏精工雅物,尤得意趣。民国以后,扇艺一度衰落,扇工流散,扇匣的制艺便不知零落何方了。(张宇)
来源:长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