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城山形水胜，山若翠屏，水如玉带，城市就在画图中。一座城，除却有“江城”之名，还有个“水都”之称。“江城”因康熙诗句“连樯接舰屯江城”而得，“水都”却是历史上曾经的城市风景。
吉林市松花江景色
一
民间传说，乾隆东巡吉林，将要进城之际，甚是喜悦，立马西南岭端，遥望吉林城天水回环，青山逶迤如龙，堪称一方形胜;再看城池蜿蜒，隐然形同一只琵琶，遂脱口赞道:“琵琶城，太极湾，铜帮铁底松花江。”以后，乾隆立马之山，即称“欢喜岭”;岭下进城路上有湖荡，乾隆御马不慎跌入湖中，于是从此称之“落马湖”。而那一句赞词，似乎就此成为吉林城的地理判词。
说是判词，是因此一赞词确是甚为真切地道出了吉林城池的地理特征。松花江天水滔滔，从长白山奔腾而下，切割出险峻的松花江大峡谷，自吉林上溯，江底尽为岩石，极少泥沙淤积，可称“铁底”;而旧时的江岸，水无尘，地不染，金沙闪烁，阳光下疑是金星闪闪。道光年间闯关东的人就是被这金光闪烁的河道吸引，由此发现了老金厂的金脉。这样的江岸，当之无愧可称“铜帮”。由此可见，“铜帮铁底”之谓，实非出于想象，乃是真实的映像。
吉林市松花江两岸夏季风光
“太极湾”之称，也是吉林松花江的形象写真。朱雀、龙潭、玄武、小白四山朝拱之间，松花江天河一线，浩荡南来，在城前形成一个反S状的太极图形，弯转回环，然后才恋恋北去。四山作象，太极为仪，诚是天造地设的钟灵毓秀之地。乾隆末年随父亲来吉的王贞仪，在吉五年，是清代著名的女算学家、天文学家、文学家。在吉之时，尚为少女的王贞仪亦曾赋诗歌咏吉林城的天水松花太极之美:“四座名山，天下奇观;松江之水，无不称羡。山水构成太极图，除却船厂恐再无。”数百年来，“吉祥太极”已成为吉林城的一个文化地理符号。
“琵琶城”之谓，说的却是吉林城的形制。从今天历史遗存的吉林民国初年老地图看，本来东西两面略呈椭圆的城墙，在城市接近西南的德胜门处，曲折向西北延伸出一段城墙，齐齐地凸出于北端城墙的平行线，果然使一座城像极了琵琶形状，凸出部恰似琴头，致和门与北极门就在琴头的两端。
这里应该辨误的是，康熙十二年(1673)修筑的吉林城，东、西各250步，北面长289步，基本接近一座方城，并不具备“琵琶城”的形制;乾隆七年(1742)，吉林城重修，城门由原来的三处增加至五处，分别为西门、大北门、巴尔虎门、大东门、小东门，从城墙的设置看，这时的城墙也非“琵琶”形状。此后，一直到同治五年(1866)再一次重修吉林城，将城墙从西北地方向外拓展，呈现“几”字形状，才明显见出“琵琶城”形状。由此可见，乾隆称吉林“琵琶城”之说，当是后人附会，但吉林“琵琶城”的形制却是历史的真实存在。
一座城，何以有“琵琶”状的形制?是建城者存心要建一个琵琶城，衬着这绿水青山在清虚之间弹奏自然的清音?非也，实是由于当时自然条件所限，不是限于山，而是限于水。
二
著名考古学家李文信先生在考古报告《吉林市附近之史迹及遗物》中，对西团山文化的历史发展流向作了研析，指出“今日吉(林)市，当时(史前时期)或为之河道，或一池沼泽耳。以出土文物表现之时代推测，辽、金后始向今日市中心发展，下经元、明、清，始形成今日幽静都市大吉林之伟容”。
吉林市北山人民公园风光
这是李文信先生20世纪20年代在吉林城考古时为之画出的历史地理图景。随后，20世纪50年代，水文地质部门的勘测也证明了，今日沿北山、玄天岭脚下一线，在8000—10000年前曾为松花江吉林市区段的古河床。当时，松花江大致是在温德河口一带进入这一河床。尽管这段时间看似很远，但对吉林城的地理环境仍有深刻影响，是近现代吉林有“水都”之誉的重要历史依据。
在民国初年的吉林城老地图上清晰可见，那时，城区内曾有多处湖泊。从福绥门向德胜门方向的城根一带，有一处带状湖泊，且面积颇大;临江门外偏北地方，有一转心湖胡同，胡同即是因湖名“转心”而起。在地图上看，这一处湖面也很大，西部略呈亚腰形，中间呈狭长带状，然后西转，湖长约在一里左右。在德胜门与致和门之间，大德胜街(今德胜路)以北，又有一狭长带状湖泊，东端直抵城墙，西端实与转心湖相连。此一长带状湖，从城墙处一直绵延至大德胜街尽头，约略算来有三四里，今天北山脚下的荷花湖应是它的遗留。西安路旁，西石砬山下，有落马湖，传说是乾隆御马失足落水之地，湖泊的存在比吉林建城的时间不知要早多少年。现在，这里已辟为风景游园，改称“跃马湖”。
吉林市跃马湖公园
这些湖泊都在城西，城东一带也散布有多处湖泊。朝阳门外，沿朝阳街向东，即有三处湖泊;朝阳门外迤北，城根处有天齐庙，庙之南北两侧，亦有两处小湖;巴尔虎门外，也有五六处湖泊，面积不会小于今天的跃马湖。在今桃园广场(原岔路乡)以北(今吉林大街与延安路交叉口西)，又有俗名“莲花泡”的莲花湖。吉林地方喜称荷花为莲花，又习惯称小些的湖面为“泡”，故此处湖面遂被称之“莲花泡”。20世纪60年代时，此处尚一派美景，湖上莲叶田田，荷花艳艳，环湖小径，游憩者不断。湖畔又有亭台，常见京剧票友在亭下这个唱小生，那个唱花旦，亦有钓者静坐柳荫，一支钓竿长垂水边……直到20世纪80年代，在城市一步步的扩张下，莲花泡才告消失。
除了城里城外这些大大小小的湖泊，还曾有多条河流流贯城区内外。原来临江门外，现今独立路、农林街一带，曾为河道;西石砬山下，曾有小河流入大江。老北关外，有一条牤牛河;望云山下，亦曾有一条河流，历史上俗称“风水河”。现在，已难以确认牤牛河与“风水河”是不是一条河流。20世纪90年代，满族民俗学者关云蛟先生在编撰《吉林市志·建筑志》时，曾对吉林城市地理作了踏查，从多位老人口中得知，风水河上曾有五道桥。落马湖、转心湖与北山荷花湖之间，都有水道相连，而荷花湖与风水河的水，都流向城东，与“运河里”地名有关，此运河西起致和门，北至哈达湾山头，历史上经常泛滥成灾，于是一年年不断整治，取直路线，疏浚河道，遂有“运河”之称。运河之南，称之里面。住居于此，也就有了“运河里”的名字。在城里，福绥门即因有河流通过而称之“水门洞”;今日繁华的商业步行街——河南街，亦是因为在城内有一条横贯南北的河流南岸而得名的。老吉林人记忆，这条河是从牛马行那里流来，经过牛马行老菜楼东转，与原来的通天街平行。故此，在老牛马行一带，曾有河东河西之分。
吉林堂主事萨英额撰著于道光七年(1827)的《吉林外记》记载，在城内将军公署南侧，小东门内东南隅与小东门外，都曾有官项修建的板桥，有桥便应有河。《永吉县志·舆地志四》记载，德胜门内“顺城墙北行，又东北至西夹信子，南半尚能通车，东北则湫隘仅容行人”。又记:巴尔虎门外，“吉海路至黑山头颇湫隘”。“湫隘”者，除“狭窄”之意外，亦有地势低洼意思。此处记下的仅是两处城门附近的情形，城里城外，这样的“湫隘”之处一定还有不少。咸丰六年(1856)夏季，松花江大水，漫灌吉林城两岸，温德河一带，以及德胜门、致和门、北极门地方，尽成汪洋泽国，淹没房屋田地无算。可见这些地方原来就是池沼湿地，后来一点点为人所居。
曾有学者在对吉林城的历史地理考察中推测，清末民初之间，吉林城区地方，大约应有湖泊十余处，河流近十条。现在，这些湖泊已大多不见，仅剩北山下的荷花湖与西安路旁的跃马湖。那些河流则基本都已消失，或者自然干涸，或者在城市改造中被填埋。最初，是它们局限了城市的形制，使吉林城因形就势地成为一座琵琶城，但是，也正是它们一点一横一撇一竖地搭建了吉林城的水都风景。
三
其实，构成吉林城水都风景的，除城区内外散布的湖泊与河流外，还有松花江为之布设的大美风光。
“星汉南来直北流，萦回漭沆卫神州。城临镜水苍烟上，地接屏山绿树头……”这是乾隆在十九年(1754)东巡吉林时赋写的诗句。“山映夕阳分五色，水流明月荡重光;门前即是西湖景，船厂天然避暑乡。”此是沈兆禔在宣统二年(1910)来吉时深情抒写的诗句;张学良亦曾爽声咏唱:“四面皆山三面水，十里江堤分外美。欲问天堂在何处，不在苏杭在东北。”
这些咏赞吉林风光的诗句，都是为一江天水而生:山无水，而不媚;地无水，则不秀;城无水，而不灵。天水滔滔，环抱有情;“太极”默佑，毓秀钟灵。一城的美景，皆因松花江赋予神韵;苍山画屏，都为松花江给予云霞瑞霭。如此优山美地，如此风光殊异，只缘在城市的地理格局上有松花江作为精神情怀的依托。
吉林市龙潭山
历史上，吉林城呈现的水都风貌，既在城区，更在松花江畔。今人甚感遗憾的是，已经消失的二道江，在今天如果能够科学地规划建设，应该是城市的一道难得风景。
二道江乃源起于东莱门外的松花江支流。《吉林通志》记载，雍正九年(1731)，在小东门外曾官修板桥一座，由东大滩江岸处有一溪流，东沿山神庙南，北折经巴尔虎屯向北汇入松花江。俗语里，支流亦称“江岔子”，吉林城中，则习惯称此大江岔子为“二道江”。不过这一条江岔子溪流实在太大了，它南起东大滩西头，之后往东北方向延伸，流经原来的山神庙下坎，再折向北至巴虎屯，由钱家屯以东流入松花江。老一辈吉林人说，它是大江发脾气的产物，一条直线就从东大滩地方向北奔去了，没有了那些回环，没有了徐徐的弯转，像烈马脱缰一样，在龙潭山北才又与主流汇合。这一程的江道，足有十余里。东大滩即是介于二道江与松花江之间的南北长十余里、东西宽一里的带状江心岛。
二道江的消失，其实是20世纪初的事情。清代末年，禁山开放，官办与私办的林业局都只为伐木谋利，森林采伐量持续增加，松花江上，巨大的木排联翩而下。这些木排，有些是不能短期出售的，便都囤积于二道江内，人马杂沓，木材山积，江流也为之拥塞。渐渐地，上游的江水就断流了。以后，随着岸边人家增多，江道也开始逐渐干涸，浅处成为水洼，深处即成大水泡子。今天的通潭街边，曾有一处泡泽，人称“东大泡子”，以后改称“东方潭”，即是二道江的遗留，后来也被填死了。与东大泡子相对的，还有一处西大泡子，不过要比东大泡子小许多，也是二道江的遗留，两处泡子几乎同在20世纪80年代末消失……
今天，尚能看到二道江历史遗迹的地方，还有“旱江桥”，桥为1926年修吉敦铁路桥时所建，长近百米，因为是在已经干涸的二道江河床上架桥，故称“旱江桥”。1945年东北光复后，二道江上游已经不复存在，一望尽是菜地和民房，只有下游江身可依稀辨认。到20世纪80年代，这里连片建起楼房，多是一些大企业的住宅，从此就只留下“二道江街”这样的地名了;有些如“江下坎”“急水流”的名字，恐怕会随着江水永久消失了。
吉林市风光
其实，吉林松花江上，这样的风景还有多处，临江门对岸曾有俗称“大青沟”的地方，也是一条绵延一二里的江岔子，很多人曾在那里留下少年的记忆:大肚漂洋、打狗刨、仿佛站立似的踩水，浑身涂满泥巴晒太阳……一整个夏天，快乐的时光都在那里度过。
细细数来，吉林水都的风景当然不止这些。江岸与街头，多生柳树。柳树是最依恋水的树种，春日的一树鹅黄，夏时的纤纤柳丝，冬季的翩翩雪柳，都让水都别有风情。“鸡林江上柳依依”“春色含烟柳满城”，是吉林建城以来即为人歌咏不止的风景。
吉林城因水而生，因水而有一城的灵动;天赋天赐，而有“水都”之名。今天，在我们的想象里，水都的风情依然生动……
作者：高振环
来源：方志吉林
图片:图虫创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