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错综复杂的全国铁路列车运营线路图上,有一个曾经出现过,却又湮没在历史之中的名字,四洮铁路。
这条铁路,诞生于列强环伺的动荡年代,见证过中国人民的不屈抗争。
如今的这条铁路,已经融为(四)平齐(齐哈尔)铁路的一部分,“四洮铁路”这个名字也已逐渐不太为人所知。
但在这条铁路的一端:四平市四洮铁路工程局办公楼,四洮铁路发电厂、员工俱乐部、邮政支局旧址东安里、西安里、马龙潭故居,以及曾经的“老北站”……许许多多的老建筑集中分布在城市的一隅,向我们讲述着那段永不能忘的历史。
这条铁路曾影响了张学良的婚期
如今的“吉C”四平市,在120多年前,还只是一片小小的村落。
20世纪初,随着沙俄主持的中东铁路将这里规划为车站,滚滚客流随之而来。饭店、旅店、酒店、茶楼、磨坊……各种各样的店铺、作坊陆续开业,一片繁华的商业区域,逐渐围绕着这座新生的车站形成。
曾经的村落,开始具备了城市的雏形。
一百多年前,四平站的站台 资料图片
日俄战争爆发后,中东铁路南段及其附属地的权益,被日本侵略者据为己有。
为了拓展势力,在日本侵略者的操控之下,一条条铁路,开始在东北广袤的土地上延伸。
1913年10月,袁世凯与日方签订了《蒙满五路秘密换文》。条约约定,由日本提供“借款”,在东北地区修筑五条铁路,四洮铁路就在这五条铁路之中。
这条铁路东南方向,是中东铁路的重要枢纽四平街(今四平);西北方向,是吉林西部的要地洮南。
1929年,《四洮铁路兴革纪略》中绘制的四洮铁路地图 资料图片
日本侵略者借助“借款筑路”所包藏的祸心,可谓人尽皆知。
为了施压,日本军队曾在郑家屯等地非法驻军,并屡次挑起事端,由此带来的风波甚至影响了张学良的婚期。张学良在《杂忆随感漫录》中回忆:
我九岁,她(于凤至)十二岁时,由于父母之命就订了婚,她十七岁那年,我的岳丈不幸去世了,辽源地方正值二十一条之后,日本军队因强修四洮铁路问题进占辽源,到处滋事、人心惶惶。我的岳母孤孀弱女,催促我家早日接亲,我们俩在结婚前,从来没有见过一面。
1915年,北洋政府与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签订了《四郑铁路借款合同》,使用日本借款先行修筑四平街到郑家屯(今双辽)段的铁路。
这条铁路于1917年4月动工,同年11月竣工,线路长88公里。
四郑铁路跨越辽河的便桥 资料图片
此后,日本又通过施压,强行“借款”来延展这条铁路。
1922年~1923年,四郑铁路继续向西修建228公里,延展至洮南成为“四洮铁路”。
此外,这条铁路在干线之外,还建成了郑家屯至通辽长达114公里的支线。
四洮铁路上曾经运行的列车,由大连沙河口铁道工场于1929年组装生产,车身带有满铁标识 资料图片
这条铁路的竣工,对吉林省西部地区的开发起到了重要作用,大批粮食经由这条铁路运抵四平,随后运往沈阳、大连等地。
1928年的《银行月刊》记载:洮南五谷丰收,谷物运输以大豆为主,自四洮线运至大连方面,高粱除大连方面外,更运向开原、奉天(沈阳)方面,比较去年约增加六成。
而根据《奉天通志》的记载,二十年代后期,每年这条铁路承运的客运人数超过七十万人。
伴随着这条铁路的建设,四平这座新生的城市,作为四郑铁路与南满铁路的交通节点,发展得到了极大的加快。
1918年的四平街市街平面图,右侧城区为四洮铁路附属建筑群 资料图片
一座院落曾是中日对峙的前线
尽管这条铁路的诞生是由日本强行“借款”修筑而来,也在诸多方面受到日方控制,但伴随着民族意识的不断觉醒,这条铁路开始成为抑制满铁扩张、对抗日本侵略的工具,在四洮铁路附属建筑的选址上,就能够看到这一点。
由于四洮铁路与南满铁路相接,并使用同一站舍,因而其附属建筑难免与日方控制的“满铁附属地”交叠。
为了尽量保持这条铁路的“独立性”,经过力争,满铁同意从其“附属地”中划出一块区域,供中方建设的铁路管理局及附属建筑使用,中方则划拨同样面积的地皮
作为“补偿”。
《四洮铁路兴革纪略》对这件事进行了详细的记载:铁路工程局设立在四平街,以本路与南满铁路接线,为便于联络起见,须于接线附近处择选地基建设总局,但局设附属地恐行政权受外人警察束缚,旋决定,请满铁会社由四平街附属地内,划出一部分让与本路设总局,另于附属地西边,购相当面积之民地与南满以作交换。
早期的四洮铁路附属建筑群 资料图片
由于中方铁路管理机构铁路职工及家属所居住的区域,紧邻日方控制的铁路附属地,这个“院落”也成为当时中日对峙的前线。
“卡子门”遗址
在四平有一个流传至今的地名——“卡子门”,正是这道“门”,将中方控制的四洮铁路附属建筑,同日方控制的“满铁附属地”分隔开来。
尽管四洮铁路与满铁控制的南满铁路,使用同一座站舍,但依然在其管辖区域设置了一座“北站”,供铁路职工使用。
尽管这座站舍规模非常有限,但一度成为这条铁路的重要象征。
在中方控制的四洮铁路建筑群中,最为显眼的建筑,无疑是四洮铁路管理局的办公楼。
这座建筑建成于1916年12月,建筑面积为1890平方米,是当时四平的“北站”区域最早建成的大型建筑。
四洮铁路管理局旧照 资料图片
1925年,四洮铁路管理局迁往洮南。
伪满时期,这栋办公楼曾被伪四平省公署占用,后来又成为了国民党辽北省政府的办公楼。
建筑今日的样貌
1917年,两座四洮铁路局职工家属宿舍也开始兴建。
这两座宿舍,分别叫做“东安里”和“西安里”,两座宿舍比邻而居,占据着建筑群最为核心的位置。
东安里(右侧红色房顶建筑)与西安里(左侧红色房顶建筑)
东安里俯瞰如同一个“日”字,建筑面积2782平方米。
西安里俯瞰则呈现“口”字,建筑面积3362平方米,在建筑的一侧墙面长满藤蔓,诉说这这座百年建筑的身世沧桑。
这两座建筑均为日式大屋顶筒子房,被当时的日本人称为“中华寮”。
为了摆脱满铁的控制,在这片大院中邮局、学校、医院……一座座配套设施,陆续兴建起来。
在当时,四洮铁路大院的用电,曾由日本的“满铁”牢牢控制。
为了摆脱日方的束缚,在大院的西北方向,还建起了一座发电厂。
1925年,四洮铁路发电厂使用125千瓦交流发电机首次发电,出口电压2.3千伏、低压110伏。
发电厂所产生的电力,除供应四洮铁路信号使用外,还向这座“大院”的居民区和商铺区输送,直至九一八事变后,这座发电厂才被迫停止运转。
四洮铁路发电厂今貌
如今,春花掩映之间,这座百年建筑静静伫立在这片土地上,讲述着那段关于抗争的故事。
尽管四洮铁路从铁路兴建到人员聘用,从车皮租用到故障修理,处处受到日本人的控制及干涉,但是,这片四洮铁路的“职工大院”,却在日本满铁附属地的包围之中,以国人治理的方式,存在了十几年。
一片建筑曾见证人民的抗争精神
这片建筑,成为中国人民对抗外来侵略的见证。
1925年5月30日,上海租界英国巡捕悍然枪杀游行的中国群众,造成震动全国的“五卅”惨案。
消息传到四平街,四洮铁路的广大工人凡工资在30元以上者,每人每月捐助1元援助上海工人,还在铁路局俱乐部大戏院义演三天,所得收入全部寄往上海。
1929年5月12日,南满铁路四平站内,日本警察以日商自行车损坏为由,无端将中国货运员拘留审讯,引起中国铁路工人的愤慨,工人们成立了爱国组织同仁协进会,通过罢工等手段,抗议日本侵略者的野蛮行径……
1927年,四洮铁路修建了子弟学校“扶轮小学”,校园内悬挂着一座“耻钟”,每天在学生早操时间都要敲钟,问耻、奋发图强。
据回忆,每天早晨,学生们做完早操,一名指定的学长都要手握钟槌,每敲三下钟,问一句话:廿一条是不是我们的耻辱?师生齐答:“是!” 南满铁路没有收回是不是我们的耻辱?师生齐答:“是!”日本人在南满铁路开枪杀人,中国人白白冤死,这是不是我们的耻辱?师生齐答:“是!”
这样的活动,直至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才被迫中止。
重铸之后的“耻钟”,及其所属建筑
1995年,四平市广大师生、共青团员共同筹资,重铸了这座警钟。
这座钟旁的《重铸铭》,详细记述了当年扶轮小学师生们不屈的精神。
四平人民不甘作亡国奴,遂有四平街扶轮小学师生员工自发捐资铸钟,师生每日敲钟问耻,钟鸣心惊、国耻勿忘。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之后,东北锦绣河山沦入敌手,但是人们的抗争之火并没有熄灭……
曾与张作霖等八人结拜为盟兄弟的马龙潭,自知无力回天,于是辞去一切职务,隐居四平。
但日本人为笼络人心,擅自公布马龙潭为省长并张贴布告,企图逼马龙潭就范,马龙潭闻讯后,勃然大怒,扶杖到日本宪兵队抗议,并以头撞桌角,誓死不从,日人无奈,只好收回成命。
1940年,马龙潭走完了其传奇的一生,在四平寓所无疾而终,享年84岁,数万群众自发去送他,队伍绵延五华里。
活跃在四洮铁路的抗日武装,则多次破坏铁路铁轨,袭击日方列车,以一次次的浴血奋战,彰显了中国人民的抗争精神……
百年云烟过眼,昔日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早已是另外一番风景。
2007年,四洮铁路附属建筑群,被公布为吉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如今,在这片阅尽风雨的街区,年轻的人们骑着共享单车穿行而过,老人们伴着柔和的乐曲悠然起舞。
这些诞生于山河动荡之际的建筑,依然矗立在街巷之间,铭记着这座城市的抗争,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岁月。(作者:郭帅)
西安里旁,居民们悠然穿过昔日的“卡子门”
参考资料
王晓敏《四洮铁路研究(清末—“九一八”事变前) 》
那仁满都拉 《四洮铁路的修建及其影响初探》
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
《中东铁路支线四平段调查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