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春市亚泰大街与繁荣路交会处,坐落着一座青砖院。在鳞次栉比的高楼簇拥之下,这座有些低矮的建筑并不太起眼。但在九十多年前,这座建筑却在枪林弹雨之间,见证了中国人民面对外来侵略展现出的血性与抗争。
它,就是昔日的“南大营”。
建筑档案
建筑名称:长春“南大营”旧址
建筑坐标:吉林省长春市亚泰大街7499号
开工时间:1907年
建筑现状:长春南大营旧址陈列馆
文保等级:长春市第二批历史建筑
庞大的营盘
清朝末年,伴随着中东铁路的修建,长春——这座新兴的城市,作为铁路的重要枢纽地位日益提升。
日俄战争之后,两国以长春宽城子站为界,分别占据铁路南线、北线,让这座城市拥有了特殊的战略意义。
清末爱国志士蒋大同就曾说:“东三省处中、俄、日三国之冲要,而长春尤为奉、吉、黑三省之冲要,交通往来此为中枢,譬诸欧洲之瑞士,列强得之者势能制全欧,固兵家之所谓形胜地也。”
为了稳固这一战略要地,1907年,北洋新军第三镇的司令部进驻长春。在这支军队之中,担任统制的是后来成为民国大总统的曹锟,其中一营的管带则是后来成为直系军阀首领的吴佩孚。
这座规模庞大的兵营,随即开始了建设。
几经考察,这处营房的位置,选在了长春城郊,一个叫做“欢喜岭”的地方。
这里大致位于今天的磐石路以南、亚泰大街以西、人民大街以东,由于地处当时的长春老城以南,又被称为“南岭”。
这处兵营也随之被称为“南岭兵营”,或者“南大营”。
不过,这片营房的建造并不顺利。为了赶工期,部分建筑的质量比较粗劣,兵营一期工程修建完成后,一场大雨之后,新建的土坯营房便有百十间破损甚至坍塌。
此外,这项工程还因拖欠劳工工资,一度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军事的重地
在历经种种波折之后,这座规模庞大的兵营中的各种建筑终于陆续建起。
营区占地面积约为1.1平方公里,先后共耗费白银26万两,以营为单位的大小建筑群,共有二十多处,兵营仿照西式军事营垒建筑模式设计,不但有军事指挥机构、官兵营房,还设有军械库、马厩、操练场。
不过,北洋新军第三镇,只在这里驻扎了三年左右,便在辛亥革命爆发后,奉令南下镇压。此后,吉林陆军第二十三镇的部分军队,开始在这里驻扎。
30年代的团部正门 资料图片
在民国时期,这里依然是东北地区举足轻重的军事重地。
1923年,少帅张学良曾在此检阅长春的驻军;
1924年,张作相任吉林督军时,奉军又花费大洋20余万元对兵营进行了全面的修缮;
至三十年代初,这座军营驻扎有中国军队约4500人,皆为东北陆军的精锐之师,其中的独立炮兵团更堪称东北军中的精华。
激烈的抵抗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第二天,长春宽城子护路军营、南岭边防军大营,几乎同时遭到了日军的袭击,中国军队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不顾“不抵抗”的军令,自发地进行了一场英勇的抗击日寇的斗争。
1931年9月19日凌晨5时许,日本关东军第四联队、第二大队大队长黑石少佐率领两个中队及重机枪小队,向东北军南岭大营炮兵一营发起攻击。被惊醒的东北军官兵,立即利用各种掩体进行了猛烈反击。经过1个多小时的激战,于6时40分左右撤离营地,十几门无法转移的大炮被日军破坏。
损坏严重的炮兵一营营房 资料图片
被焚毁的炮兵营房 资料图片
日军初战得手之后,随后向炮兵二、三营发起攻击。士兵面对长官“不抵抗”的指示怒不可遏,违反命令、砸开军火库,依托围墙、门窗与日军展开激战。激战之后,日军被迫撤向西边的袁家窝堡,隐蔽待援。驻公主岭的日军独立守备队步兵第一大队的两个中队,则乘火车赶赴长春增援。10时许,在日方援军抵达后,再度对南大营发起了猛攻。
中国守军奋起还击,以步兵炮、迫击炮以及轻重机枪、步枪等武器,向日军发起猛烈反击,致使日军强行通过开阔的练兵场时,遭到惨重伤亡,大挫了敌军的气势。
随后,双方进行了数个小时的近战、肉搏,激烈的战斗,持续到13时左右。
南岭守军官兵在上有“遵令退让”的军令,外无援军的情况下,被迫从大营的东北和东侧两个方向,分三股撤离营地。14时30分,南岭大营落入日军之手。
墙壁上留下的斑驳弹痕
南岭保卫战前后历时9个半小时,击毙日军42人,击伤日军56人,中国军队则有200余人阵亡。
尽管没能击退侵略者的进犯,但这场激战大挫了日本关东军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不得不感叹,长春附近我军处于苦境,中国军决不是软弱的军队。
这也是九一八事变之初,作战时间最长、两军伤亡最大的一次战斗,揭开了吉林军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历史序幕,唤起了人们抗击侵略的斗志。
《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作家田汉创作的话剧《扫射》,正是以这次战斗作为背景。
历史的见证
在伪满洲国统治时期,日军将这座兵营据为己有,为满足驻军需要,又继续增建了部分砖瓦结构房舍。
当时的《申报》也关注到了日军的动向:“关东军总司令本庄在南岭添筑营房……附岭民地辄被划入营基界内,岭街民户已下令驱逐,限期搬家,闻其建筑计划,拟筑一能容两万士兵之大本营,无线电、兵工厂均拟附设南岭大本营内。”
除了扩建这座兵营之外,日本侵略者还在今天的繁荣路、亚泰大街交会处东北角一带,建起了一座“南岭战迹纪念碑”,纪念这次“胜利”。
1945年,苏军出兵中国东北,这座营房成为重点的攻击目标。
评书大师单田芳当时正在长春居住,多年后,他曾这样回忆儿时的这段经历:“有几天晚上,父母关上房门、挡好窗帘,我们一家人跪在观音菩萨像前,不住地祈祷,希望观音菩萨施展法术,叫小日本子早点完蛋,也希望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别被炸弹炸死,就在我们祈祷的同时,外面响起了警报声,飞机又来轰炸了……警报解除后,人们又街谈巷议,说某某工厂被炸了,某某粮库被炸了,南岭的兵营也被炸了,这下小日本真长久不了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曾经骄横一时的关东军,也遭受了历史的惩罚。
十几年前,日军疯狂进攻的这座军营被改建成了战俘营,而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和他的部下们,作为战俘,被关押在了这里。
时代的记忆
1946年,苏军红军撤出长春后,这座建筑曾一度闲置。
长春解放后,伴随着长春城区的开发,一所所学校、工厂,在这片昔日的营盘上建。长春商业专科学校、解放军第九航空学校、国营吉林柴油机厂分厂……都曾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足迹。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这座营房的大部分建筑,已经逐渐消融在新建起的街区之间。
2011年9月18日,在九一八事变爆发80年后,长春南大营旧址陈列馆,正式对外开放。陈列馆依托南岭兵营旧址内,留存的士兵营房建设,将那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展现在人们面前。
如今,当每天傍晚,展览馆的访客逐渐散去,这座小小的院落重新归于静谧。站在这座院落当中,耳畔能听到的只有远处街路的车流滚滚,邻近居民家中的锅碗瓢盆,以及树梢响动的风声与鸟鸣。而昔日的枪炮与嘶吼,虽然早已在耳畔散尽,却依然回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那段历史,我们不敢忘、不能忘、不会忘。(作者:郭帅)
附录
由日本人经营的报纸《盛京时报》,曾刊登了当时战斗中阵亡的部分中国军警名单:
南岭兵营:
步兵:王洪道、宁福元、程贫林、曾传祥(七连)、李兑祥(排长)、王相臣、王万志、于长英、裴有林、苏凤祥(护兵)、王风鸟、孙桂祥、李佩兰(排长)、刘风景、赵景利、杨青山、无名(伙夫、三十七八岁)、无名(三十七八岁)、无名(三十五六岁)、无名、无名、无名、无名、无名、无名、无名
炮兵:姜德顺、张文彬、祖有禄
(注:名单中有几个名字违反民俗常识,学者孙彦平根据校勘《盛京时报》的经验判断,应是《盛京时报》中文排版中发生的拣字错误,并根据中国人起名的习惯,进行了校正:“程贫林”应为“程宝林”,“李兑祥”应为“李克祥”,“王风鸟”应为“王凤鸣”。)
参考资料
房友良 《长春街路图志》
王新英 《长春近现代史迹图志》
长春市规划局 《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长春》
李之吉 《长春近代建筑》
金凯 《“九一八”长春抵抗中中国死伤军警名单披露》
辽宁省档案馆、辽宁社会科学院 《“九·一八”事变前后的日本与中国东北——满铁秘档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