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举行一项投票,评选长春这座城市之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建筑,相信很多人会把自己手中的一票,投给坐落在文化广场的一座巍峨建筑。
它曾是风雨如晦的年代中侵略者们规划的“帝宫”,也曾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开拓者们建造起的殿堂。
这座建筑,就是“地质宫”。
建筑档案
建筑名称:“地质宫”
建筑坐标:长春市朝阳区西民主大街938号
开工时间:1953年
竣工时间:1954年
设计单位:长春市建筑设计室(吉林省建筑设计院前身)
主要设计者:王辅臣
建造单位:长春建筑工程公司
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
文保等级:吉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烂尾的宫殿
从空中俯瞰这座建筑,依稀能够窥见,它在这座城市之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
它背倚一片规划齐整的园林,坐北面南,开阔宽广的文化广场在它面前铺展开来;向南遥望,悠长的新民大街串联起街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历史建筑,延伸向南湖湖畔的一片绿海……
地质宫以及其面前的新民大街
这座建筑之所以能够占据如此显要的位置,是因为在20世纪30年代,这里曾是伪满洲国规划的“帝宫”。
我们都知道,长春有一座“伪满皇宫”,但实际上,这处由盐仓发展而成的宫苑,只是溥仪的临时栖身之所。
在日伪政权的设想之中,他们需要建设一座更为宏伟、更为气派的宫殿,作为伪满洲国的“名片”。
据日本学者越泽明所著的《伪满洲国首都规划》记载,围绕新帝宫的选址和设计,宫廷造营科负责征集许多备选方案,最终确定在杏花村,营造布局具备中国传统宫殿建筑风格,帝宫总图设计由彭野建筑师主持。
今日的伪满皇宫博物院
1938年9月,“新帝宫”在现今的地质宫、文化广场一带破土动工。
在规划之中,这座宫殿的格局基本照搬了传统宫廷的结构,整体大致分为三部分:南部为广场、中心为内廷、北部为花园。其中的“内廷”是这处宫苑的核心,这一区域包括“政殿”和“本殿”。两座主要建筑,宫殿造型以东方建筑为基调,屋顶为中国宫殿的传统庑殿顶。在“政殿”内,规划有正厅、会见厅、大小宴会厅等。
不过,伴随着日本侵略者深陷战争泥潭,这项工程逐渐陷入了停滞,“政殿”的主体只完成了两层构架,“本殿”以及其他建筑则尚未动工。
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伪满洲国土崩瓦解。这片“宫殿”也彻底成为了烂尾工程。
翻译家、史学家秦翰才先生曾在1946年,在长春游历了这座未建成的宫苑,并在《伪宫残照记》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钢筋矗立、红墙环绕,偶有一、二处已倾圮,后面小丘、树木修整确相当规模,所惜此时只有空虚冷静,偶闻寒雀啁啾。
新生的校园
在国民党控制长春期间,这片烂尾的宫殿没有任何复苏的气息,参差不齐的钢筋,杂乱摆放的水泥,占据在这片城市的黄金地带,沉寂而荒凉,直至长春解放之后,转机才终于到来。
1949年,新中国宣告成立。而在这一年,在这片久经战火的国土上,全国只有矿山300座,原油年产量只有12万吨,修建公路、水库需要地质资料,开采煤矿、石油需要地质勘察,百废待兴的共和国,急需尽快发展自己的地质事业。而当时,在全国范围内,专业的地质工作者仅有299人。
1950年春天,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冲破重重阻力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李四光 资料图片
为了尽快为我国培养大量急需的地质人才,1951年,“东北地质专科学校”开始了筹建。这所学校集中了大量的专家、承载着国家的希望,但其定位却是一所“专科学校”。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专科学制更短,而我国对于地质人才的需求是如此急切,学生早一年毕业,就能够早做一年贡献。
1951年,由李四光任校长、喻德渊任副校长,全国各地的地学专家跨越山海、奔赴而来,汇集在长春,开始建设这座学校。一年之后,在1952年的院系大调整中,东北地质专科学校与山东大学地质矿物学系、东北工学院地质系和物理系的一部分调整合并,改建为东北地质学院。
刚刚建成的“鸽子楼”,成为这一时期学校的教学中心。但学生们的宿舍、食堂,分散在各处、相隔很远,学生们每天从宿舍到食堂、再到课堂,往返要走20多里路。
时任地质部副部长的何长工在参加学校成立典礼的时候,目睹到了这所学校面临的困难。他回忆,学院的教学活动分散在鸽子楼、二院、三院等处,全院处于类似“游击”的状态,学生们的活动可以说都是在断壁残垣之中。
为了让学生们有更好的环境学习、生活,他随即与长春市人民政府领导商谈起学校校址的选定及建设。经过研究,决定在那座烂尾宫殿的基础上,修建学校的校址。
宏伟的建筑
1953年,由建筑师王辅臣负责设计,在伪满洲国“帝宫”未完成的框架之上,这座大楼开始了修建。
据地质宫的建设者们回忆,为了尽早建成这座大楼,人们废寝忘食、不眠不休,施工人数最多时达到了两千多人。
在人们夜以继日的建设之下,这座规模宏大的建筑,从正式开工到完成验收,只用了一年多时间。
1952年,长春地质宫设计效果图 图据《中国历史文化名城 长春》
作为当年的重点工程,这座建筑的工程花费,达到了700亿元旧币。这笔资金在当时的购买力,可以购买四万吨大米,或者修建100公里公路,因而,自开工之日起,这座建筑就成为了长春市乃至吉林省,最为引人注目的建设项目之一。在其建设期间,就有许多人专程前来参观。
1954年,这座建筑正式完工,而对比建筑的设计图纸和完工后的建筑,我们会发现一些差别。例如,建筑中间的部分比照设计图缩减了一层。
据当年的建设者们回忆,这是考虑到建筑的地基,是基于两三层高的“政殿”打造。为了安全考虑,对建筑的层高进行了缩减。
建成之初的建筑 资料图片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满足学生们的生活、学习需求,这座规模庞大的建筑几乎集纳了大学各种建筑的功能。
在落成之初,建筑一楼西侧是学生食堂,东侧是教工食堂、澡堂;建筑二楼,开设了图书馆、标本陈列室,中厅则可作为舞会场地使用;建筑三楼是学校的教研室、实验室;建筑四楼曾被临时用作学生宿舍,此后作为校部机关;建筑五楼则被用作教室和临时宿舍使用。可以说,这座建筑简直是一座微缩版的大学。
建筑竣工后,李四光谦虚地婉拒了校方为“地质宫”题额的请求,表示自己的书法不如郭沫若,转请郭沫若题写。郭沫若则对这项请求非常重视,反复揣摩、书写了许多张,一并交给李四光请他选定。
从落成之日起,这座建筑便成为了这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地标之一。
遥望建筑,巨大的歇山瓦顶光彩熠熠,高大的漆红廊柱大气沉稳,主楼五层正面,是由汉白玉雕花栏杆装饰的阳台,主体建筑门窗,都是透花窗棂、垂花雨厦。
走进正门,宽敞的门厅映入眼帘,12根承重柱支撑起华丽的藻井,装饰着白鹤祥云;地面平整的大理石,光可鉴人。
新中国的地质学,就在这座恢弘而精美的建筑中,踏上了新的征程。
地质宫正面 资料图片
不朽的诗篇
1956年,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夜晚,地质宫内灯火辉煌,歌声悠扬,这是一场毕业晚会,也是一场欢送会。
为解眼下用人之急,百余名学生响应国家号召、提前半年毕业,走出这片灯火辉煌的殿堂后,他们将踏上荒无人烟的戈壁,涉过风高浪急的激流,深入寸草难生的荒原,冲到国家地质勘探的第一线。
走出“地质宫”后,这些年轻的面孔,有的深入三峡绘制了早期的三峡工程地质图;有的赶赴大庆,参与了石油勘探的大会战。
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地质宫”所属的学校,曾经历经多次更迁,学生们胸前的校徽,也更改过许多次名字。
从早期的东北地质学院,到长春地质勘探学院、长春地质学院,再到长春科技大学,直至融入新的吉林大学。
不变的是,不断有新的成就,在“地质宫”中诞生:
50年代,我国鹦鹉螺类化石研究的奠基人俞建章教授发现了珊瑚的新属,并命名为“建章珊瑚”;
60年代,曾孝箴教授团队,成功研制出我国第一台航空核子旋进式磁力仪;
80年代,董申保教授组织和领导了中国变质地质图编制工作,成果享誉国内外;
90年代,林学钰教授建立了我国最早的一批地下水水质模型。
进入新世纪,孙革教授发现了迄今世界最原始的被子植物化石新类群,表明全世界的有花植物最早可能起源于我国辽西地区,“世界上最早的花”这一发现,入选了当年美国《发现》杂志评选的百大科学新闻……
70年代的地质宫 资料图片
2009年12月24日,大雪纷飞的平安夜,黄大年结束18年的英伦生活,重归祖国。
回到母校任职之后,爬上117级台阶,黄大年再次踏上地质宫的顶层五楼。
学校为他准备的507办公室,与他当年入学时的自习室,仅仅隔了15米,透过窗户,文化广场上空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仿若近在眼前。
教学中的黄大年 资料图片
几年之间,地质宫507号的灯光彻夜长明,在这座建筑之中,他推动中国深探事业,用5年时间走完了发达国家20年的道路。
2017年1月8日,黄大年燃尽了生命,年仅58岁。
而地质宫窗口透出的灯火,将永远作为一种精神的象征,长明不熄。
城市的象征
几十年来,这座建筑成为地质学界一块不朽的丰碑。
2022年,长春地质学院建院七十周年之际,所出版的一套丛书,名字就叫做《地质宫的故事》。
书的序言中写道:“地质宫是长春地质学院的标志性建筑,是长春地质学院的象征,是长地院学习知识、修身立业、成长进步的科学殿堂。在她的怀抱中,我们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汲取知识和营养,那里有我们,深深的师生情、浓浓的同学谊、满满的母校爱,一说起地质宫,长地院人就会激动不已,讲出许多感人的故事,勾起很多美好的记忆。
而对于这座城市的普通市民而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地标建筑,同样已经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几十年来,在高大巍峨的地质宫下,曾举办过电影节的文化活动,曾成为长春书市的活动场地。无数市民的脑海中,总有一幕记忆,以这座建筑作为背景。
1992年,第一届长春电影节群众文艺表演在地质宫前举行 资料图片
这座伟岸的建筑,早已不仅仅是地质学的丰碑,更已经成为这座城市的标志,出现在人们的记忆中、相册里,出现在各种有关长春的影视作品之中。
它是《人世间》中的“吉春火车站”,也是《茶啊二中》中一闪而过的城市地标;
电影版《黄大年》、电视剧《黄大年》,也都在地质宫实景拍摄,黑板上的板书,则都是黄大年先生上课时写过的板书。
建筑最具代表性的“红廊柱”“绿屋顶”,更是作为极具辨识度的元素,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设计语言之中。
长春的另一张“名片”高速“南大门”,或许正是对这座建筑的一种致敬。
长春高速的“南大门”
几十年来,这座建筑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及其见证过的一幕幕故事,早已成为这座城市精神风貌重要的组成部分。
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你我而言,地质宫已经不止是一座承载着记忆的恢宏建筑,更是李四光等老一辈科学家,从无到有白手起家的坚毅身影;是一代代地质工作者,奔向四面八方的匆匆脚步;是黄大年办公室的窗口中,彻夜明亮的灯光……
见证着这片土地的坚韧与荣耀,承载着这座城市的意气与精神。(作者:郭帅)
参考资料:
长春市规划局 《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长春》
越泽明 《长春城市规划史图集》
房友良 《长春街路图志》
韩晓峰 《地质宫的故事》
吉林大学、吉林大学地质博物馆官方网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