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实力派作家邱华栋
中国现代都市化过程中,伴随着现代人精神状况的嬗变,人们处理婚姻与情感的方式有着多种形态。邱华栋《蒸锅与古琴》(《十月》2016年2期)探讨了恋爱婚姻中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平衡问题。我们时常因为自己或他人的贪欲而深深迷失,文本中主人公在食色性的内外腾挪之中,日渐领悟到蒸锅与古琴缺一不可。如果说张爱玲的上海香港更具民国文化的符码意味,那么几十年世事沧桑变迁之后,滕肖澜《在维港看落日》(《收获》2016年1期)在更具烟火气的上海香港叙事中显示出大陆与香港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王手《阿玛尼》(《收获》2016年1期)是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城市平民的新叙事。小说叙事的故事性和对于历史的反思性相交融,世事变迁中的人性历经多次的蜕变与颓败,“我”被生活抽去了“骨头”,在庸常中谨小慎微地活着。
朱自清《背影》隐喻中国社会父慈子孝的伦理传统,而当下父与子的关系更多是经济与伦理价值纠缠中的冷硬荒凉。陈希我《父》(《花城》2016年1期)通过儿子们面对父亲暮年的不同态度,从情感、伦常和心理等方面呈现出父子亲情的复杂面相。当儿子作为社会人来看待自己父辈的时候,父亲便在多层面多角度的叙述中成为愈加复杂和模糊的形象。这个文本揭示了生存中父子关系骨鲠在喉的真相,同时在父亲的走失和离去中,凸显出人性赤裸的丑陋以及真实的忏悔。面对父辈晚景生活中的不雅、不堪乃至龌龊之处,面对真的没有“父慈”的父辈,“子孝”到底从何而来?“父亲”形象从“父慈子孝”转变到更为复杂纠结的父与子之间的伦理危机,而且伦理危机是双向的,在对父亲往昔的回忆中,小说呈现出复杂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面相,文本又在对父亲当下的叙事中,直面了生活真相的丑陋荒诞。
陈继明《圣地》(《人民文学》2016年1期)是一部充满忏悔和反省的作品,“圣地”是反讽的隐喻,面对新的家庭伦理关系和青少年的精神成长,人心之危成为文本叙述的重心。少女周小羽无声的成长其实暗含着多声部的哀伤与疼痛,少女的身心在成人社会扭曲变态的婚姻与情感暗疾的包围中,无路可逃。原本纯净透明的青葱岁月在成人世界的混乱芜杂和晦涩中日渐浑浊暗淡,周小羽用自己残酷青春的飞坠表明了青春生命的无辜与易碎。“死亡”在这个文本中是一个强大的背景声部,当年轻生命轻言生死的时候,对父母与社会来说,该如何自处?小说塑造了一个身心存在着诸多问题的少女周小羽形象,这个人物映射出当下青少年诸多的精神疾患,然而代沟依然不能解释那种死亡的势在必行。成人世界精神破败,情感荒芜,几无“神圣”和“高尚”可言,那么年轻的死亡只能以其虚妄的圣地对现实生存投以讥讽的讪笑。《圣地》中关于成长、代沟和青少年人物形象,既不同于《红衣少女》片面的单纯明朗,也不同于残酷青春的边缘色彩,而是带着对于当下社会精神暗疾的内省,来体察青少年的成长与社会精神生态之间的关系。由此“少女周小羽”作为文学人物,折射出极其鲜明的时代精神病象,呈现出了一系列死亡、变态、扭曲的现代病症。
裘山山《琴声何来》(《长江文艺》2016年1期)深入摹写了都市精英知识分子马骁驭的精神情感欲求,呼应中国现代都市人的精神病症。中年心态的抒写情境中,小说的男女主人公既有怀旧的柔情,亦有对于自身妥协当下生存的内省,如钢琴的行板缓缓响起,然而都市精神性症候总会在最让人心惊处戛然而止。“琴声”从悠远的时空中传来,混合着中国传统的因袭和现代女性主义的五味杂陈,凸显出作者深厚的人性洞察和人文关怀。孙颙《哲学的瞌睡》通过典型人物莫明,很好地阐释了当下中国知识阶层中的“聪明人”是如何玩弄学术、人格、修养于股掌之上,所思所想所行皆为名利二字,以学术和文化的名义来欺世盗名,更遑论知识分子的人文理想和道义担当。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尴尬在于知识分子自身沾染了浓厚的市侩习气和犬儒主义,同时混合着中国式的庸俗官场哲学,这让整个知识界为普通大众所诟病。一批接受了中国最好教育的读书人成了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既迥异于中国“士”精英阶层的知识与道义担当,又绝然不同于西方知识分子传统的理性精神和价值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