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多年以后希望你感受到的不是恨而是美好 下部作品关于爱情我很愿意和中国人谈爱
S.A.阿列克谢耶维奇花了三十多年时间创作了一套“红色百科全书”,包括《战争中没有女性》《最后的证人》《锌皮娃娃兵》《切尔诺贝利的祈祷》和《二手时间》。2015年10月,瑞典文学院将诺贝尔文学奖颁予她,称“她的复调书写,是对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的纪念”。
在不久前结束的上海书展上,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为本届最为璀璨瞩目的作家在阔别二十七年后再次来到中国,来到上海,荣获上海书展“荣誉嘉宾”奖项以及BIBF“国际作者奖”。从8月18日到28日,整整十天的中国行,她辗转上海、苏州、北京,开展了三场文学对谈,四场盛大的新书签售会和读者见面会,与李敬泽、陈晓明、格非、邱华栋、梁鸿、李宗陶等等作家、学者交流心得。另外,她还夜游了黄浦江吃到了北京烤鸭。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阿列克谢耶维奇(图源网络)
从中国之行开始,本期对谈围绕她的《二手时间》、多年来的创作心得、有关爱与衰老的新作、以及对未来读者的期许等以尽可能广泛的维度来了解她笔下的“小人物”以及他们的所经历的时代。她说:“我最感兴趣的是人类的孤独的灵魂空间中发生着什么,在我看来,世界正是由此而转变的。”
我们感觉自由了,但也迎来了非常残酷的时代,我们都处在一个二手时代里。
主持人:我们知道S.A.阿列克谢耶维奇女士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末来到中国,非常高兴在将近30年之后请到您再次来到中国,为我们分享关于《二手时间》背后的故事。这应该是您第二次来到中国,请问您有什么想对中国读者说的,以及您感觉中国有哪些变化呢?
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对中国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十年之前。1989年,我随苏联代表团访问过中国。三十年来中国的变化令我感到非常惊讶,这是中国改革的结果。我们是经历了三十年的改革,但你们的改革结果是新房子,新道路,我们还是旧的房屋,旧的飞机,旧的汽车。现在在欧洲流传着一种说法,别谈未来,未来已经消失了,谈到的一切都不会实施,一切已经逝去。而在中国我看到了未来、希望,我对你们表示羡慕。
主持人:关于您的新书,我们很好奇,为什么这本书叫做“二手时间”呢?
S.A.阿列克谢耶维奇:大家一说二手,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二手衣服。我叫“二手时间”是我对自己国家当时发生事情的一个诊断。我这么叫是有一定寓意在里面的。我们曾经是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在各自成为新的国家之后,本来应该有自己的一套民族的东西,新的想法、新的看法和新的观点,而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呢?什么都没有新的,我们都回去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又变成这样。这就是《二手时间》这个名字的初衷。我非常遗憾,应该有新的东西,但还是回去了。
主持人:《二手时间》记述了从1991到2002年后苏联时代人们的理想、生活、情感的变化过程,包括您其他关于战争、关于核泄漏问题的作品,您为什么会选择这些宏大的内容作为创作题材呢?
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写了五本书,这本《二手时间》就是这一系列里面最后一本。我把这套书都叫做“红色系列”,因为它讲述的都是从红色帝国内容中产生的。这本《二手时间》囊括了整个布尔什维克主义,整个苏联的过程。
我为什么选择这个题材呢?比如二战,阿富汗战争。我认为我们必须留下这些见证,他们是怎样杀人的,被杀的,他们是怎样的死去的。“二战时代”是它最宏大的时代,因为它要跟德国法西斯主义作战。到了阿富汗战争,这种帝国已经开始发展起来了。到了上世纪90年代,我们都感觉到我们自由了,已经走上了别的道路。现在我们自由了,但也迎来了一个非常严酷的时代。
我还记得当时莫斯科艰难的情况,货品短缺,简直就像战争年代一样。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就这样结束了。现在我们怎么样看待这样一个帝国?
我的父亲是一个教师,他几乎一生都在中学教书,他说,在他的整个生命过程中历史被改写了七次,所有这些你都可以在书中找到,但是这些无法进行叙述。
我的这部小说在很深的程度上表现了一种人最内心的想法,但只是他们自己在当时的一种怀念。有的人推翻自己曾经的想法,更多补充说明了他们自己的一些意愿,甚至有的人曾经找我过,说了很多,说我还想再说一些,但是这些事实已经不是现在看出来的,得等到再过十年,多少年以后才可以被世人发现。
我写了这五部书也非常遗憾,共产主义当时在苏联其实是我们的目标,可是在之后的路上我们又转到了资本主义,很遗憾它回不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每个人都在呼唤想要寻找自由,但是却没有人知道梳理。我知道,这个意义对于大家来说都很重要。其实那个时候苏联很想向中国学习,觉得中国的路还是走得挺好的。
主持人:您在这本书里面的采访对象都是普通人,而没有选择重大事件的决策人,您是如何选择您的采访对象的?
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所采访这些人有一个特点:苏联经历在他们身上留存了很深的记忆,他们也坚信对苏联特殊的记忆成了他们的共同点。其实我也亲身经历了苏联解体,跟着被我采访的人,我们共同见证、经历了相同的历史进程。
《二手时间》的创作时间和我采访这些人的时间,正好跟苏联解体的时间有一段是吻合的。他们在陈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是处在一个由很多因素造成的历史进程。很多受访者的口述让我感到,他们对国家是不了解的,甚至很多东西是断层的。苏联式社会主义,有它的潮涨潮落,经历过上坡路,也经历过下滑,甚至一些抱有很大信念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坚信的东西什么时候会迎来第二次春天。
主持人:您以这《二手时间》作为您这一系列的完结,这本书与其他的书有什么不同之处?
S.A.阿列克谢耶维奇:这五本书都可以说是对于红色时代的一个实验,一个验证。我一直想让这些普通人知道,俄罗斯也就是前苏联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失去了过去,而不能走入现在当今的世界之中。
人们只不过是在想象如何能够更好地生活。现在在我们的书刊上还经常放着持不同意见者的作品,但是已经无人问津了。现在人们感兴趣的是消费和享受,包括如何买最新的吸尘器、咖啡机、洗衣机等等。文学所给我们提供的经验都是和平的经验。现在我们缺乏的是一种民族的经验,建设的经验。民主和自由的问题我们想了半天,实际上我们对这个问题目前还是特别的苦恼。
主持人:去年您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很想问您,在诺贝尔奖获得者之外您又是谁?您如何定义自己?
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一群人当中的一分子,我们试图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一个世界人,不是说我是哪一国的,给自己一个限定,而就是时代的一分子。其实我写过关于切尔诺贝利事件的书,也是我曾经创作的一个主题,我也亲历过切尔诺贝利区域,你在那的时候,你随时会被一种感觉所包围,你已经忘记了你是哪个民族,哪个国家的,你只是觉得,因为这样的灾难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个人。
灾难,特别是像切尔诺贝利这样的核灾难,它的发生有另外一个好的点,帮助我们唤醒我们反思自己,开始从自身上考虑问题。关于切尔诺贝利那本书在十个国家出版,它告诉大家的是一种警示和警醒。不是说人怎么没的,并不是说谁把谁打死了,而是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很正常的时候,人和生命可能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