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类写作的崛起
非虚构的视角带我们走进真实的生活、社会、历史与文化的肌理深处,也带我们走进童年真实的状况与命运。“真实”是一切有真价值的文学写作行为的核心。
2016年另一个值得一说的文学现象,是一批富于艺术性的非虚构类作品的问世。这里的“非虚构”并非文体层面的概念,在最广泛的意义上,它是指与虚构性写作相对的一切以真人实事为书写和表现内容的写作行为与写作方式。在儿童文学传统较为发达的欧美等国,面向儿童的非虚构写作一直受到重视,并在一批优秀作品的积累中形成了一个与儿童小说、童话等虚构文学创作同等重要的阅读传统。尽管中国童书界向来不缺乏对非虚构类题材的关注,但长期以来,这类书写的文学质量并未得到充分重视,它在童书领域的地位也远不如虚构写作那样显耀。
本年度见证了非虚构写作在儿童文学领域的崛起。
一是困境童年的书写。周锐的《吹鲸哨的孩子》由作家最贴己的经历出发,记录一小群自闭症孩子及其家人的故事,没有宏大视角,没有豪言壮语,它却像周锐的童话那样,在简洁、收敛、不露声色的叙述中,充满了震动人心的力量。舒辉波的《梦想是生命里的光》或许让我们想起了轰动一时的BBC纪录片《七年》。作品以10年时间的追踪跨度,来记录、呈现当代儿童真实的困境与突围。与《七年》不同的是,在舒辉波的作品里,我们既看到了现实的沉重与灰暗,也看到了梦想在坚持中的璨然绽放。这也是作为儿童读物的非虚构写作有别于一般童年社会学纪实的根本特质。
二是亲子生活的书写。萧萍的《沐阳上学记》是一部从个人亲子生活视角记写当代童年成长及其蒙养生活的作品,其中既有一个孩子日常世界的原生态笔录,也有一个母亲育儿生活的原生态记写。对萧萍来说,母亲和儿童文学作家的身份在这部作品的创作中叠合在一起,前者使她得以最生动、贴近地窥见孩子真实无比的生活世界,后者则使她能够从童年文学独特、深刻的艺术精神出发,来看待、思考、回应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在儿童文学的非虚构写作中,这是一个新鲜而充满活力的写作空间,并有可能引燃未来童书出版的一个潮流。
三是族裔文化的书写。彭懿的图画书《巴夭人的孩子》以实录性的摄影镜头来呈现马来西亚一带巴夭人的日常童年。唯美的画面与朴素的文字构成了意味深长的对撞与补充,我们从中既看到了巴夭人的孩子真切的生活之美,也看到了他们真实的生存艰难。这样的书写是生活的,也是艺术的;是艺术的,更是生活的。吴然的长篇作品《独龙花开》也以朴素的方式写出了少数族裔生活的两面性:一面是与自然和传统相贴的浪漫生存,一面则是与蒙昧和贫困相连的痛楚艰辛。从这复杂性出发来写当代独龙族人的生活努力,使我们得以脱出观赏者的视角,更加走近一种文化与生活的现实真相。
在今天的儿童文学创作中,非虚构不但是一种充满潜能的写作手法,也是一个富于价值的写作视角。当儿童文学领域呼唤和期待着对日益丰富的当代童年生活与生存现状的更多关注时,非虚构的视角带我们走进真实的生活、社会、历史与文化的肌理深处,也带我们走进童年真实的状况与命运。它比今天许多借现实之名简化、浅化乃至曲解现实的作品更有生活的真切体温,也因此更具移情、感动和启悟的力量。非虚构的魅力或许使我们想起了张爱玲的名言:生活比文学更传奇。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别忘了亚里士多德的告诫:诗比历史更真实。这里的“真实”,不再仅指我们眼睛所见的表层现实,更是指我们以心灵从这现实中判断和分辨出的深层真相,它是一切有真价值的文学写作行为的核心。对于儿童文学的非虚构写作而言,这一“诗”的视角与现实视角具有同等重大的意义。也就是说,儿童文学的非虚构写作不只是对某种现实的客观呈现和笔录,它还要依赖作家的见识、情怀、文学能力以及对童年精神的深刻理解,来向人们揭示、传递这一现实的深度与意义。
网络作品的童书化现象
对于网络文学这一吸纳着儿童和青少年大量阅读时间与激情的当代阅读现象,成人评论界可能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头。网络作品向纸质童书延伸,对我们而言,或许意味着一个有益的契机。
2016年,一部由网络小说改编而来的少年漫画作品悄然登上包括开卷在内的一些重要童书榜单。对于许多曾经或仍然钟情网络阅读的读者来说,这部作品的题名《斗罗大陆》并非陌生的名字,它和它的作者唐家三少早已成为当代网络写作热度的代名词之一。《斗罗大陆》是一部集穿越、武侠、玄幻等网络文学流行元素于一体的系列网络作品,尽管发表之初并无童书的定位,其受众中却包含了数量庞大的青少年读者。不少读者坦言从小学便开始了《斗罗大陆》的追文阅读,持续至今。也是借着这一稳定的读者群体及其强大的再生力,其系列作品至今还在不断续写延伸。
由拥有大量少儿读者的网络作品改编少儿漫画图书,正在成为一个醒目的童书出版现象,近年的知名改编作品包括《斗破苍穹》《大主宰》等一批同时以儿童和青少年为主角及受众主体之一的畅销网络作品。作品中,在玄幻武侠背景上展开的充满魔幻传奇色彩的学校生活、少年友谊、自我克服、青春恋情以及生活梦想等,对成长中的青少年有着显而易见的吸引力。事实上,它们也代表了今天在青少年群体中受到持续热捧的一大批相近题材网络文学作品的基本题材与叙事模式。
然而,当这类超级畅销的网络作品被拿来正式作为儿童图书出版时,却带来了一些值得引起警惕的问题。应该说,除网络媒介发表方式造成的故事趣味及文字面貌方面的一些基本特征外,这类网络作品在内容上与一般纸质读物并无太大区别,直接转换为纸质文本往往也不存在问题。但从网络作品到儿童读物,其间的跨度却远非媒介转换那样简单。由于网络作品在发表之初多将赢取阅读量作为第一目标,导致大量作品倾向于一味迎合大众的趣味。这种迎合里既有对那些永恒文学母题的发挥与演绎,同时又难以避免某些庸俗趣味的掺杂。在“斗罗”系列作品里,我们既看到了一个个坚毅、勇敢、催人激奋的成长故事,同时也看到了一些显然不宜于孩子接收的内容,尽管较之文字原作,漫画版已经做了不少有意识的改编。如果说作品中叙事套路的自我重复还是一个文学技术层面的问题,那么从那些引人亢奋的场景和片段中透出的“拳头大,做哥哥”的校园及社会丛林主义,那种“大哥罩着你”的古惑仔式义气,以及某些带有成人性暗示意味的语言和场景,即便其模本来自生活的现实,对于一部童书作品来说,仍然是很值得商榷的。
事实上,在新媒介时代儿童和青少年的阅读生活中,网络阅读已经成为一个日益膨胀生长、却也日益脱出成人监管的阅读区域。对于这一吸纳着儿童和青少年大量阅读时间与激情的当代阅读现象,成人评论界可能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头。当这类网络作品凭借其长期积累的儿童读者群落及阅读人气,由网络作品向着纸质童书延伸时,对我们而言,或许意味着一个有益的契机。一方面,它使当代儿童的这一阅读习惯、方式、趣味及趋向空前清晰地出现在了可见的公共视野内,从而为成人在这一阅读现象中的有所作为提供了首要的基础。另一方面,从理想的角度看,我们是否有可能通过针对纸质文本的鉴赏与导引,反过来参与改善青少年网络阅读的趣味与判断力?这当然是过于完美的设想,它的意义与其说是给出问题的解决方案,不如说是促使人们意识到,在儿童网络阅读的问题上,一切可能的方案必然要从开始行动的抉择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