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于东北的作家金仁顺,对于爱情的看法也自带一种“cool”的风格,她提醒女人不要把自己变成树懒吊在男人身上,女人的明智选择是自己做棵树,然后等着男人来筑巢,至于等来的是凤凰、麻雀还是乌鸦那要看运气。没有爱情或者婚姻,其实也没关系,繁花满枝,怡然自得,也是好境界。而于写作本身,她更有着十分冷静地思考,“写作这条路没那么多光环,倒是从来不乏陷阱,大部分回报不在世俗生活中,而是在内心世界里。”
金仁顺,1970年生,吉林省作协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春香》;中短篇小说《彼此》《玻璃咖啡馆》《桃花》《松树镇》《僧舞》等;散文集《时光的化骨绵掌》。编剧电影作品《绿茶》《时尚先生》《基隆》;编剧舞台剧作品《他人》《良宵》《画皮》等。曾获国家骏马奖、庄重文文学奖、春申原创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中国小说双年奖、作家出版集团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人民文学“茅台杯”奖等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韩文、日文、德文。
1 爱情如果是课堂的话,女人在这里学会的,绝对不是爱上某个男人,至少不全是这样。女人学会生活,学会面对,这才是课程的重点。
李金哲:在70后作家阵营里,“爱情”“婚姻”“女性成长”是您小说一贯的主题。对您而言,这三个主题之所以吸引您一写再写的原因是什么?
金仁顺:一写再写?呵。我写作的时候,没怎么想题材的事情。这个题材是不是好,够不够流行,博不博眼球,我从来没想过。我写作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被触动。被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场景,或者某种情绪和想法触动,被触动就像是台面上的球,被击打后,这个球去碰撞另一个球或者边界,不断地改变几次方向,它最终落袋,或者仍旧停留在台面上,等待再次被激活。而那些落袋的球,被分成了几个部分,就是你说的“爱情”、“婚姻”、“女性成长”。这也很好。这几个袋子对于女性而言,都是重要的事情,跟我的年龄以及写作经历息息相关,记录了我的生命轨迹。
李金哲:这些主题其实都牵涉到一个社会单位,就是家庭。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终其一生都在写不幸的家庭,他说家庭是世界上最为奇怪的机构,在人类发明中最为神秘,最富喜剧色彩,最具悲剧成分,最为充满悖论,最为矛盾,最为引人入胜,也最为令人为之辛酸。您如何看待家庭,家庭对您的写作造成过哪些影响?
金仁顺:奥兹的话,说得非常好。我同意他所说的全部。对很多人而言,家庭即是世界全部。我自己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中长大,我父亲很文艺,我妈妈的语言表达能力非常好。在家庭关系中,我所感受的大都是正面、阳光、温暖的东西,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了,但对于作家而言,却可能是一种缺陷,甚至反作用力,套用那句“国家不幸诗家幸”的老话,我经常担心自己的写作从骨子里,从起头儿上,就缺少了一种力量。不过,力量感毕竟还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去努力,家庭幸福令我永远感恩。
李金哲:您故事中的女性对爱情都很执着、向往、为之努力。拿《纪念我的朋友金枝》来说,金枝为获得喜爱的人的芳心不惜去韩国整容,原配夫人聂盈盈在爱情面前则更“狠”,利用一层层的智慧将丈夫揽回自己怀抱,这个过程中女人之间的斗争不可谓不激烈,您怎么看待婚姻中的插足者,以及这场女人之间的斗争?
金仁顺:金枝是意外毁容才去整容的,聂盈盈则是借助“三妈”的老姜手段打败了金枝。袁哲是金枝的宿命,而金枝对袁哲的迷恋恰恰成了聂盈盈眼中他的加分项。这个小说起初是爱情加调侃,后来就不是了,变成了较劲,变成了战争,变成了命运。情感世界正是因为其复杂、微妙、无法定义,甚至于难以言传才引人入胜的,情感是软的、流动的、飘逸的、不规则的;婚姻关系却是强硬的、规矩的、唯一的,情感和婚姻,和谐是暂时的,起冲突是一定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简单的插足,或者说争斗,把婚姻的关系理解浅了,婚姻真的是件“终身大事”,能把婚姻和家庭关系处理好的人,处理其他的事情也大致没什么问题。
李金哲:这场争夺战可谓一波三折,不得不说您的语言特色和故事表现手法起了大作用。故事中您大量使用了讽刺、双关、反语、夸张、谶语等多种手法,即便一个叹息声“哎……”都能恰到好处地体现人物的心理,您认为这些手法的运用对故事的戏剧性起到怎样的效果?与现实生活中的场景相比较,这样的描写有没有超越生活本身的精彩?
金仁顺:我只是尽可能地还原生活常态,当然是可能性常态。我写作这个故事时,背景设想地是东北,东北人的幽默感和戏剧性是天生的,即使如实描述,也充满了戏剧性和特色。描写和生活一定要比较的话,相得益彰吧,他们是互为映照的关系。生活中的故事经常是作家编不出来的,但是,只有被作家写进作品里的生活才能保鲜和保值。
李金哲:故事中的丈夫最后回归了家庭,而金枝则以死祭献了爱情,您觉得聂盈盈和金枝为这样的男人或者为这样的爱情进行斗争值得吗?支撑她婚姻继续的理由是什么?
金仁顺:爱情是一种阴差阳错。对女人而言,她们在爱情中挣扎、争斗,倒不一定是为了男人。有时候为了什么,她们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她们也不在乎这个。男人是女人挣扎和争斗的理由,或者导火索,也只能是理由和导火索。支撑女人将婚姻关系持续下去的理由远远不是男人和爱情,孩子、世俗眼光、生活惯性,或者任何一种奇葩理由都有可能。甘愿沉潜于婚姻中的女性通常对爱情怀着死灭的心,而为了爱蠢蠢欲动的人,要么隔三差五地翻墙,实在翻不过去,也还是要一枝红杏出去招摇的。
李金哲:在故事《春香》中,春香最终既没有和青年才俊的李梦龙在一起,又不能与青梅竹马的金洙成就姻缘,这和我们以往了解的既定的爱情小说传奇模式不同,您能讲讲设计这个结局的用意吗?
金仁顺:《春香传》是民间爱情故事,但《春香》不是爱情小说。当然,春香有爱情,她爱金洙。她对金洙的爱是青春期少女那种爱,纯洁而又毫无保留,但这种爱情肯定是脆弱的,风花雪月,一吹就散。李梦龙不同,李梦龙的出现,春香算是真正进入了爱情考场。她有个最厉害的指导老师是香夫人。但春香恰恰在交卷的时候,选择了分手而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春香的这个选择,是这个小说的重点,自由比什么都重要,豪门富贵,爱情传奇,总归是镜花水月,自由对于春香,才是她真正的翅膀。春香的选择是主动的,和当年香夫人的被动选择不同,春香的主动选择让她得以成为春香。
李金哲:在您的众多短篇作品中,大都描写了女性为爱情所做的牺牲,比如《外遇》《爱情冷气流》《爱情试纸》《桃花》等,不论是婚外情还是三角恋或是与男人的爱恨纠葛,她们向往的爱情却并不如自己所想,反而造成了自己的悲剧。您如何看待这些在爱情和婚姻中的受伤的女性?如果爱情是一堂课的话,您认为她们获得了怎样的成长?
金仁顺:前面三篇是我刚开始写作时写的小说,《爱情试纸》可能算是我的处女作,当时的写作懵懵懂懂,还不怎么能找着庙门儿,误打误撞。《桃花》这个小说是写一对母女的宿命关系。这对母女关系肯定是超级特殊的,这篇小说跟爱情没关系,虽然写了两个跟她们都发生了交集的男人,但那只是显影剂,是为了让这对母女关系从底片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细到毫微。母亲季莲心是女儿夏蕙的宿命,夏蕙怎么挣扎躲避也逃脱不掉,只要有阳光,她身后一定有母亲的阴影跟随。我可能会继续写这对母女关系,她们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有意味。爱情如果是课堂的话,女人在这里学会的,绝对不是爱上某个男人,至少不全是这样,女人学会生活,学会面对,这才是课程的重点。
李金哲:在爱情中,归根结底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您小说的女性不是琐碎的,也不是粗糙、土气的,而是透着一种优雅,从女人样貌长相、穿着打扮、日常饮食到选择男性的品位等,这些女人都对生活有较高的审美和要求,在您看来这种审美来源于哪里?即便她们美好,但她们的爱情却并不完美,您觉得是什么造成了她们的疼痛?
金仁顺:我确实喜欢按自己的喜好塑造我的小说形象,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塑造这些女性形象。我觉得美好的、自我要求高的女性很多,而和她们相配的男人却总是很紧俏。男人其实比女人容易妥协,容易放弃,也很容易被一些很差劲儿的女人猎获。他们的心灵需求常常败给身体感觉。这可能是造成女性爱情疼痛的最重要的原因。打败她们的不是比她们更优秀的女人,而是比她们差劲得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