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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日夜书》与知青生活

2017-02-07 | 来源: 中国作家网-青年作家

  要有勇气面对一些比较难的东西

  朱又可:读了《日夜书》,感觉是写出了知青这一代人很现实性的一个作品,和以前的比较,你可否回顾一下知青文学的变化线索?

  韩少功:我读得不多,像梁晓声同辈人,像史铁生,我觉得他们各有特色,各有各的视角,在他们那个时代也写了一些,有积极的作用,哪怕伤痕,我对伤痕文学评价不是很高,但是你也得承认伤痕文学在当时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的社会作用。尽管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种东西,但是它对社会思想解放也是起到好的作用,我也不会一味地去贬低它。从文学的偏好来说,我是喜欢面对一些命运中更复杂的东西、难题,这是我的个人兴趣,面对命运中的一些难题,像你刚才说的人物,它的很多性格的东西当年就有,当年他是一个特别的异见者,一个民间的叛逆领袖,那时候很多东西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埋藏着很多可怕的东西在身上,哪怕是完全受到不公正迫害的时候,比方说抓到监狱里的时候,一个政治犯,一个思想犯,完全应该受到大力同情,他甚至身上有些毛病都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东西真是让人很纠结、很折磨人,我就喜欢面对这样一些难题,如果这一辈子碰到过很多难的问题,像这样的人就是我碰到的难题之一,我不愿意忘记他,我愿意把他表现出来,也愿意面对他的思考,思考我自己,反省自己。简单的好,简单的坏,这个东西当然也可以写,尤其对于大众文学来说,对很多大众读者来说,也不需要特别复杂的思想,给他简单地知道八荣八耻、五好五不好,对那些大众层面一些简单的是非判断标准也许就够了,但是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偏好,我偏好喜欢做一些复杂一点的题目。也许读者会觉得不痛快,你这个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读者喜欢那种一声高呼就定乾坤,但是我可能不是做那种活的适合人选。这个世界上需要各种各样的作家,就像我们要包容一点,希望容忍有这样的作家这样写,也容忍其他的作家那样写,我觉得是对的。当然,我觉得当前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文学要继续往前发展的话,还是要有勇气面对一些比较难的东西。

  朱又可:这就像是林中分叉的两条路。

  韩少功:对,两个人物,一个人物是二流子发明家,因为他小时候人家都把他当人渣,他的内心在这点上是特别委屈,所以后来当他有一定成就的时候,就特别想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他和马涛是两极,当他们两个人都遇到了人生中的坎儿,都过不去,甚至都有人生的陷阱,都遇到了极大的人生困境,这样的写法,我就想避开或者把这样一些尖锐的冲突摆在面前,你不要以为哪一条就是阳光大道、哪一条就是穷途末路,条条蛇都咬人,那你选择哪一条,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这样的问题是比较难回答的问题,刚好就是面对这些难回答的问题比较有意思。

  朱又可:我读《日夜书》,感觉它是一个充满诗意的作品,小说怎么写出诗意来,同时很有现实性?诗意和现实性与小说的关系是什么?

  韩少功:因为它有一个命运的感慨,这中间有非常沉重的东西,但我又不喜欢把沉重写成一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种东西,我也愿意在沉重的东西中让它分泌出一种温暖一种温情,这也是一种偏好,在以前的写作中,我不是特别喜欢那种纯粹的喜剧,纯粹的悲剧我也不太喜欢,特别喜欢的是悲喜交集的状态,或者叫悲辛交集,我也觉得是人生的丰富性经常表现在悲辛交集。你说的诗意的某些东西其实也就是一些信号的传导,人对这个世界、对他人的某种温情,自然是一种表达,当然它会借助一些符号,借助一些表象的东西、一些意境的东西表达,我是喜欢读这类作品,作者的那种东西有时候我们是嗅得到的、感觉得到的,它不一定像写一个诗人、写一个艺术家的那种东西,甚至他就是在开着玩笑,突然的玩笑给你一个惊诧,或者在那一刻突然调子变了,变成那个东西,这种时时刻刻在悲和喜之间的那种控制能力,那种一个异样东西的出现,我喜欢这样一种过程。

  朱又可:诗意一直贯穿你的作品,从最早的《西望茅草地》开始,一直都是。

  韩少功:我原来有一种说法,当然我也不一定自己能做到,好的小说其实是以诗歌为灵魂的,我特别喜欢一些小说作品有一种透明的东西、一种动人的东西、一种柔软的东西,它是有诗魂的。诗歌是最高的艺术、文学中的文学,当然也有诗人没把诗写好,那是另外一回事,好的东西是有一种明亮的东西在里面。小说你要控制好,我也不喜欢写那种特别煽情的东西,我认为那种抒情有时候有点小资,过于酸。

  朱又可:那和诗意无关,它没达到诗意。

  韩少功:我不喜欢那种东西,我喜欢那种在不经意过程中,甚至在叙述沉重事件的时候,那种东西蹦出来在那个地方闪耀、隐而不露的那种状态。

  朱又可:那就像哲学上说的澄明之境。

  韩少功:我喜欢这个东西。

  朱又可:这个是最难的东西,你说你喜欢面对困难的东西,和这个有关系。

  韩少功:对,他们那个时候说《爸爸爸》整个都写得非常沉重,一种荒诞的残酷的作品,其实里面有的段落我觉得写得非常诗意。我说你们老说我是那个东西,我都觉得你们很委屈我,我觉得里面有些东西写得很诗意。甚至写到一些老人的自杀,他们那个部族衰落了,粮食也不够,只能让年轻人活下去,于是那些老人按照他们的习惯,老年人全部自杀,就为了省下粮食。写到他们望着远方的山,其实我觉得写得蛮诗意的,但是没有一个评论家朝这方面说。

  朱又可:你觉得你的文学、你的作品同世界文学的关系、和西方文学的关系是什么?

  韩少功:简单地说,只能说我从他们那里吸收了不少,从早期苏俄文学到后来的欧美文学,包括现代主义文学,但是我尽量不去模仿他们,他们的荒诞、他们的意识流这些东西,我也觉得我大体上能够了解他们那个套路,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面写到坐在飞毯上飞起来,像卡夫卡写到人变成甲虫,像这种东西我不会去写。我觉得这种完全神话的东西,不是特别吸引我,我比较喜欢写那种在可能和不可能的极限之间边缘上的东西,我就觉得比较好玩,看起来完全是真实的。比如说我在《马桥词典》里写到一个人打农药,他是一个地主子弟,打农药是有毒害性的一个工种,他打农药打多了,对农药有了耐药性,人家一点点药就可以中毒,他没事儿。他吃饭也不需要洗手,吃东西也不需要洗手,吃了也没事儿,剧毒的农药对他来说,他扛得住,这个事情是真事,我在乡下的时候打棉花药,打得多了就无所谓了,开始还戴口罩,后来口罩也不用戴了,也不洗手了,就那么打,这个是有科学道理的。当然我在那里面写得就有点夸张了,说到那个人被蛇咬了一口,蛇死了而他一点事都没有,身体带毒,他吹一口气,就像喷雾器一样就把蚊子打下来了,这都是夸张了,这都是虚构了,但这个东西的虚构是有前面东西一路铺垫过来的,分析这个逻辑,不是人变成甲虫,或者是人坐上飞毯完全不可能的那种,在科学常识上是不合理的东西。我绝不会走那一步,我会往真实性延续,继续地往前推,推到极致,但是那个东西一直处在可能和不可能的非常微妙的边缘,这样的话我就觉得比较有意思,人家觉得很神,很有可能的状态。这样一些处理,加上个人的一些偏好,这样的东西肯定也是我从他们那儿吸收了很多东西,受到他们的启发,但是我也不愿意完全成为他们的一种翻版,我喜欢用我们的方式来吸收活化人家的经验。

责任编辑: 曹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