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刘墉:成为艺术家,是骨子里的选择
记者:对于普通读者而言,首先是通过作家的身份认识你的,这次在浙江美术馆的画展,展示了你在绘画方面的才华,作家和画家之间哪个是您主动的选择?
刘墉:我相信艺术家之所以成为艺术家,其实他是骨子里的选择。他内心有一种声音或有一种冲动叫他不得不说、不得不画、不得不写。我觉得我也是一样,所以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在写小诗,到四、五年级开始写剧本、演话剧。我出去旅行回来不以文字写游记,我用画画的方式来写,写日记。那是我天生的,我相信其实人天生都有这个,小孩天生都会画画吗。而文学其实就是说话,也是骨子里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有,只不过不一定都拿出来而已。
记者:那后来是怎么会想到去写作,写了很多“鸡汤”文,成为畅销书作家?
刘墉:其实我还有很多不畅销的书,其实我是写畅销书来养我的不畅销书。其实所以我也写了很多很生、很深的书。“商务印书馆”不久前才出我的绘画理论书。其实另外还有很多本,但大陆都没有出,因为不好卖。
记者:“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你对这句话有什么别样的理解?
刘墉:哪一幅好画里头没有诗亭,哪一个好的诗文当中没有画意?它总有它的意象。我觉得这句话不仅是评价王维的诗和画,真正感人的作品大约都带有这些元素。它们都是艺术,是共通的。比如,“诗歌”里面“歌”的成分,也就有了舞蹈的成分。文学就是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言之不足而嗟叹之,嗟叹之不足而咏歌之。由我们的心灵到我们说话,到我们咏叹,写成诗文,到我们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音乐、舞蹈、文学、诗歌、绘画一体的。
刘墉,花月正春风,绢本水墨设色,76.5×46.5cm,2013
记者:明代董其昌提出“南北宗”,他把王维视为南宗之祖,推崇“文人之画”,你觉得你的画是“南宗”体系下孕育的吗?
刘墉:我没有给自己定义,但是我觉得艺术最重要的是表达心灵。文人画更直接地通向心灵。当然,艺术家的表达技巧需要经过锻炼,如果我们只追求 “笔简墨精”,或者是“以书入画”很可能会陷入比较窄小的范围。所以,包括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他们好像都提过文人画限制了中国绘画的发展。我建议纯画家能够吸收更多文人画的精神,我也建议文人画家更多做一些锻炼,使得表现的宽度更大。
记者:您有一张画源于张岱的“湖心亭赏雪”,在越来越注重生活美学的今天,你对张岱的认识是怎么样的?他您又是如何表现自己的湖心亭赏雪的?
刘墉:晚明小品我从来都非常喜欢,张岱的《湖心亭赏雪》,“天与云与山与水, 上下一白” ,多么简单,然后,“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用“粒”、用“痕”、用“点”,精简,但意象鲜明。他的散文带有诗的直接和精炼,到最后“莫说相公痴, 更有痴似相公者”,它有一个回环。从大的景、到湖中亭、再到煮酒的童子,最后缩小到湖中两个人碰面的问答。有点像是《桃花源记》中“见渔人乃大惊”和最末“后遂无问津者”的回环,简单、意象鲜明,余味无穷。
我从小就读《湖心亭赏雪》,我也把自己的长久来的感触化为一张作品,在《湖心亭赏雪》画中,前景是落了雪的柳树,因为因为水上面并没有雪,所以我以水的暗把柳树的枝子衬出来,我用了胶矾去画这些树,这应该算是现代水墨的画法。再远景远山的“上下一白”,我用喷的还不是用一般的喷枪,我用嘴吹的。但是,我又想尽办法,把技巧隐藏起来,因为艺术最重要的技巧是隐藏技巧。所以,那张画是很古典的题材,蛮现代的表现。
刘墉,湖心亭看雪,纸本水墨设色,194×69cm,2016
记者:你觉得你的画是偏传统还是现代?
刘墉:艺术创作就是艺术创作,不必一定说它是传统或者现代。我只是很自自然然地把它画出来。就像梵·高,他受到日本浮世绘很大影响,那是一个自然的影响,这是西方人受到东方的影响,东方也受到西方的影响,不必分得太清楚。我觉得西方绘画的光影对我影响比较大,所以有时候画月光、夕阳等,我会先把光源弄清楚,我对透视也会比较讲究。
记者:此次“书卷江山”画展在杭州浙江美术馆举办,杭州从南宋后就是文化中心,浙江美术馆的位置距说以前是南宋画院,以中国画而言,马远、董邦达等都表现过西湖,你有没有在古画中有所吸收?
刘墉:我是查考了过去西湖的一些画,我甚至去看古杭州的地图,但说实在话,它们对我的帮助不太大。但其中华盛顿弗利尔博物馆藏的元人的《西湖清趣图》,对我所有帮助,我从中知道元代杭州的城市格局和建筑样式。后来我也去台北故宫博物院看了一些古杭州的画,发现我当时已经完成的一张《古城春暖》也有点意思,古人的作品对我画杭州是有帮助,但论精准古人写生的技巧相对是比较弱一点,我把他们作为考据的参考。
刘墉,古城春暖,纸本水墨设色,142×240cm,2017
题记:淡荡春光映古城,桃红柳绿笑东风。莫问此景何年月,且觅西子暮云中。刘墉。
记者:你最近临摹《富春山居图》、《早春图》,这些学生时代的功课,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回头去临摹传统?你的临摹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包括您这个年纪对传统的理解是什么?
刘墉:到这个年龄,对传统的理解就是没有理解。这个就好像“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领悟就是领悟了。
具体说,现在画树跟年轻时候画可能就感觉不一样。在临摹和欣赏文人画作品久了之后,再去画李唐,发现李唐的树枝彼此间的关系是那么的讲究。看到他笔下树根的力量、水的转折和对阴影的表现。后来的画家画瀑布就是流白的,但是李唐在山洼深处的瀑布里,染上淡淡的青绿,这是他对光影的讲究。我惊讶于中国画对光影的理解。我临郭熙的《早春图》也有这样的感触。他用淡墨画云雾里的树枝,他对于建筑物,以及园囿、庭院中树的“经营位置”,对于建筑物斗拱、桥边栏杆的描绘既有写生,也有考量。郭熙把他自己的动作和身体移到了绘画中。同一时间,他对于自然地理观察的深入也让我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