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群的互助在共生中分享和寻找高明的童书
粲然,童书作家,“三五锄”幼儿园创始人。
记者:你曾谈到最开始做亲子共读推广,原因之一是有家长在社交网站上留言问书,因为年轻一代的父母面对大量童书不知如何选择。从这个角度来看,你现在做的事情也是在为国内青年父母的亲子教育提供支持?
粲然:在“亲子共读”最初被频繁提及的2012年,周围很多妈妈在传的是“0-3岁必读的100本书”,“0-6岁不得不读的经典绘本”等等。当时同为“资浅”妈妈的我,一样按照书目去买书,但发现这种方式埋伏着很多买到书之后的不解甚至愤怒。所谓“不可不读”的书,使孩子和父母在最初的共同阅读中,放弃了互相理解,追随,与家庭个体化选择,陷入主流阅读选择体系中。这样浮在水面上的亲子共读概念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
所以当时我开始做一件事,把在亲子共读(无论是我的孩子还是其他孩子)中的个体观察,记录成一篇篇已读书评去分享。这是很个体化的阅读记录,可我坚信它一定会使某一部分孩子在某个成长阶段产生共情,也让家长理解和观察到这本书对这一阶段确实有作用。后来,不只是我在做引领性的推广,家长们也会把关于育儿理念、阅读兴趣的书推荐给我。这是一个共生的举措,家庭的阅读是个体化的甚至是孤独的,但这样一种交互式的推广和讨论,让我和年轻一代的父母一起成长。
记者:5年间很多父母的观念已发生很大变化,那么现在国内年轻一代父母关于亲子共读,除了找书之外,最大的困惑、焦虑在哪里?
粲然:困难和焦虑来自于一种错误的认知:我的孩子出现了什么问题,需要去读什么绘本?比如孩子最近不爱洗头,就要去读解决洗头问题的绘本;不爱拔牙,就要去读解决拔牙问题的绘本。其实阅读并不能解决孩子的所有问题,为了解决问题而读书恰恰是一种旧观念。
书最大的作用是和内在的潜意识进行自我对话,让孩子获得自我决定,再外化到行动上,自己产生要解决问题的力量。所以高明的书是要去和内心对话的。我总在呼吁父母,也在呼吁作为一个焦虑的妈妈的自己,多让孩子去读那种让孩子拥有自己的力量的高明的童书,不要仅着眼于当下问题的解决。
记者:这些年有没有推广过一些可能会对中国家长的观念产生挑战的书?坚持推荐的理由是什么?
粲然:就是《怪杰佐罗力》,这套漫画书原著有40本,描述的是一只小狐狸成为捣蛋天王,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调皮的事。大陆只引进了7本,因为卖得不好就不再引进。就像《大卫不可以》,很多家长会担心孩子看了这个书会不会学着去做捣蛋天王。那么书都在讲述伟人的故事,可作为成年人的我们有没有因此成为伟人呢?
我们常告诉孩子你不能做这个、你要符合那个规则,他们在种种要求之下去塑造、外化自己,心里却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其实成年人也有这样的需求,比如我们喜欢看《鹿鼎记》,喜欢韦小宝所有的肆无忌惮。
孩子也需要这样的心灵救赎。这种幽默、诙谐超越现实生活,其实是自由自在人性的另类解药。通过共读这本书,孩子会知道父母理解我心里面有的想要去突破禁忌的那一部分东西。我常推荐这套书,意义不仅是让孩子找到喜欢的平价好书,在某个层次上,爸爸妈妈也通过它完成了和孩子对于调皮捣蛋的共同理解和互相宽容。
我还推荐过袁珂对中国神话的一套注解。它以学术化的方式对中国神话系列进行了梳理。很多家长问我三五锄的神话课可不可以放到网上给孩子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这样的书会让家长更深入地了解中国神话的文本、体系和意义,这之后他们传递给孩子的内容一定比随便拿一本神话书讲给孩子的意义更多。还有《古刻新韵》,这是一本影印的古时候的画谱。
粲然的书单
《骑鲸之旅》《中国民间传说》《怪杰佐罗力》《古韵新刻七辑》
公私的平衡公共空间的共读帮儿童建立社会化经验
王志庚,国家图书馆典藏阅览部主任,兼少儿馆馆长。
记者:国家图书馆的少年儿童图书馆是国内第一个针对少儿阅读的童书馆。作为推动儿童阅读的公共空间,它因什么样的契机筹建,利用情况怎么样?现在国内不少省级、市级图书馆也增设了少儿分馆,整体而言儿童阅读服务的供求情况如何?
王志庚:2010年,我国开始强化针对未成年人的公共文化服务,“全民阅读,儿童优先”成为宣导的口号,当时国图调研了国内外图书馆针对少年儿童服务的情况,发现进入21世纪以后,韩国、日本、欧美等国家都针对未成年人开展了阅读服务。2010年的儿童节,国家图书馆成立了少年儿童图书馆。在数字媒体时代,人类阅读呈现出全球性的式微趋势,我们几乎和国际发达国家同步增加了针对少年儿童的阅读服务和指导。
0-14岁的少年儿童阅读差异很大,最初国图少儿馆的设计没有很好地体现分层服务的理念。2015年我们搬了一次家,现在少儿馆是两层建筑,一层以图画书为主,二层以文字书阅读为主,约有16万册书,是全国比较大的童书馆。2010年后,国内很多地方的省级、市级公共图书馆也增建了不少玩具室或绘本馆。但我国的少儿馆设置还不充分。比如国图少儿馆每周末都有2000多人次的读者量,这说明孩子们的阅读需求很旺盛,但全国层面的供给并不充分。所以目前有不少民办图书馆开始回应这种社会需求,公共图书馆需要和民办图书馆做好合作和共建。
记者:在少儿馆这种公共空间的儿童阅读具有开放性,它与私密的家中亲子共读有什么不同?
王志庚:儿童的阅读是分阶段的。从玩具书,到绘本,到桥梁书,再到文字书。儿童的阅读场景也分为亲子共读、集体阅读、自主阅读。家长在孩子成长早期开展家庭中的亲子阅读,可以帮助儿童建立阅读习惯;集体阅读是儿童参与幼儿园、公共图书馆等公共空间的阅读服务,和陌生的孩子或者同学一起听故事讲述人或老师讲读;自主阅读则是当孩子具备了一定的文字识读能力之后,结合图文自己欣赏(也包括不识字的孩子读无字书)。亲子共读中,家长带着孩子演绎故事,通过声音、形体,让孩子能够走进故事,喜欢上书,尤其是在睡前共读对儿童的阅读体验非常有益。公共空间中的集体共读则是一种帮助儿童建立社会化经验的重要方式,阅读本身不仅是信息的输入和吸收,还有输出和表达,公共空间的集体共读会给孩子更多表达和交流的机会。
记者:说到亲子阅读,你曾翻译《和爸爸一起读书》,长期以来国内亲子教育中,父亲是一个缺失的角色。你对新一代的父亲对孩子的成长尤其是阅读生活的参与有观察吗?
王志庚:我目前翻译了三十多本童书和几本理论书。现在中国很多家庭中父亲在子女教育中是缺位的,他们疲于职场,经常加班出差,在亲子阅读和其他家庭事务上参与得很少,更不必说那些常年打工在外的父亲们。但父亲对孩子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他的声音、情感表达,对于儿童的人格发展特别是在社会发展方面的作用很重要的。
《和爸爸一起读书》的故事适合读给孩子,也适合大人自己阅读。很多父母读了这本书,改变了和孩子的亲子关系、在亲子共读中的角色,在不同阶段如何带孩子读什么样的书、如何和孩子讨论书、如何让阅读成为家庭文化等问题上都有收获和反思。
其实亲子阅读这件事情是可以遗传的。父母首先应该是读者,然后进行亲子共读,还要和孩子有提问和对话。亲子阅读对家长的要求是很高的,父母做孩子的阅读引领是件不容易的事。目前我正在翻译的一本书叫《和孩子一起读书》,是一本0-2岁孩子的家庭阅读指南。很多家长会问,这样小的孩子需要读书吗?他们能懂吗?儿童的阅读启蒙在家长中还是很需要的,所以我会选择翻译一些受用的理论书,改变国内家长关于亲子阅读的一些观点和做法
王志庚的书单
《和爸爸一起读书》《怪无霸》《世界上最好的书》
少年阅读尊重一代人产生思想深度的起点
相较绘本等童书在近十几年的蓬勃发展,说到国内青少年的阅读选择,我们难免迟疑起来。回望童年将近、青年未满的几代中国青少年的阅读轨迹,一边是各方推荐的原创经典篇目常年更新缓慢,另一边《幻城》《暮光之城》《哈利·波特》系列等流行小说轮番刺激着青少年的神经。
零散的流行意象终究无法拼凑成一代代青年人的精神版图。除了课本之外,能读到什么样的真正助益于完善成长与独立思考的书,有没有自主、多元选择的余地,是几代中国青少年共同承担过的问题。
现在我们有积极的回答吗?至少,反思、尝试已经开始。无论是下一代随着优质童书成长起来的少年的诉求,还是几代人划过时代的阅读轨迹,都在提醒创作者、出版人、父母和青少年自身共同正视这一阅读问题。只有当我们积极赠予或争取一代人在心智扬帆时应有之精神馈赠,新一代青年才能在多元文化和富足心灵的支持下走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