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由地会想到今天。以前曾流行过一句话:“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则说:“有了好妈妈好爸爸,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这种等级制度正在固化,富二代永远是富二代,官二代永远是官二代,穷二代永远是穷二代,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容易出现国骂“他妈的”。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国骂本来是个司空见惯的东西,我们平常都习惯了,没有任何人对这个问题提出怀疑。但是鲁迅提出了怀疑,而且他不但怀疑了,还把问题开掘得如此之深。这是第一篇文章,可以看出鲁迅在思维方式上的特别之处。
第二篇文章的题目也很怪,叫《我要骗人》。很多人都认为鲁迅是说真话的,鲁迅自己说,不,我并不想讲假话,但是我并没有把我心里想讲的东西全部说出来。因为我心里想的东西太可怕了,稍微讲一点,人们就会说鲁迅多冷酷。鲁迅说,如果有一天我把心里想讲的话全都说出来,还有人愿意接近我,那么这个人就是我真正的朋友。所以可以看出鲁迅是有所讲而有所不讲,并没有把想讲的话全部讲出来。
2014年版《鲁迅全集》,同心出版社
鲁迅还公开承认,在一定的条件、环境下,他还要骗人。鲁迅讲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他说有一年冬天,他从家里走出来,在门口遇见一个小女孩。因为那时候有很多水灾,这个小女孩正在为灾民募捐。这个小女孩见到鲁迅就抓住他的手,说先生给点募捐吧。鲁迅做何反映呢?鲁迅知道,当时社会正处在国民党的腐败时期,小女孩辛辛苦苦募捐来的钱是不会落到灾民手里的,一定会被那些水利局的老爷们给贪污掉。因此在他看来,小女孩募捐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这是鲁迅心里想讲的话,但是鲁迅说,我能把这个话讲出来吗?我能对小女孩说,你这样做是没意义、没价值的吗?我看到她渴望的、热情的眼光,我就说不出话来。我不但不会对她说出真话,相反我还要骗她,说小女孩,你做得非常好,我感激你。
鲁迅从兜里拿出一大把钱来给小女孩,小女孩拿到钱后,紧紧握住鲁迅的手说谢谢你。小女孩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握手的温热鲁迅还感觉得到,但鲁迅觉得这温热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心,因为他骗了这个女孩子。鲁迅反躬自问,难道我能不骗她吗?在那个时代能够处处、时时都说真话吗?他又想起母亲,远在北方的母亲已经80多岁了,她整天念叨的是要长生不老。她对我说想要福寿,我能对老母亲说你不能长寿,你迟早会死的,我能这么说吗?我不但不能这么说,我还得安慰她,母亲你一定长寿,因为你一生做了这么多好事。但在我的内心里,我感觉我骗了母亲。鲁迅由此得出结论,现在还不是披沥真实的时候,因此我时刻要说谎。
不知道诸位听了这个故事怎么想,我听了之后非常受震动。能够公开说真话的人固然了不起,但能够像鲁迅这样,如此真诚、坦率地承认自己也骗人,恐怕更应该得到我们的尊重。这就引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也是我们每个人每一天都会遇到的问题——我们能够说真话吗?
要按照事实说真话
这个问题涉及我们的言说方式,鲁迅因此写过一篇文章,收在《野草》里面,名为《立论》。其实我们讲话每天都是在“立论”,鲁迅在文章中提到,自己曾梦见在一个课堂里,一个老师正在教孩子们怎么立论,然后这个老师就说了一个故事——有一户家人生了一个孩子,过满月的时候请亲戚们来做客。有一个客人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的,结果招致一顿好打;另一个客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升官,他得到了众人的欢呼。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说真话的遭打,说假话的受到欢迎。然后学生就问,老师,我既不愿意说假话,但也不愿意说真话被打,那我怎么办?我怎么立论?老师对他说,你就这么回答吧:“哎呀,这孩子,你瞧他多么哈哈哈哈。”
文章中提出了三种说话的方式。第一种,按照事实说话,说真话;第二种,按照别人的需要说话,说假话;还有一种,说模棱两可的话。我读到这里很受震动,其实我们在座的诸位,恐怕每天也都面临这种选择——说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还是按照别人的要求来说话,或者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其实人的言说方式,即所谓立论就这三种,没有第四种。每个人都面临一个言说方式的问题,谁也不去想它,谁也不敢去正视它,但是鲁迅想了,正视了,他提出来了。鲁迅的特别就特别在这里。
下面我们再看看鲁迅对公认的价值观念,即对所谓的公理、公意或定论的看法。在一个社会里,比如我们社会,会有很多公论,如科学、民主、平等、自由和爱国等,这些都是公认的价值观。鲁迅对这些公认的价值观持有怎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