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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我只为自己的内心写作

2018-05-09 13:23 | 来源: 青年作家

  有宋凡平这样完美的人吗?

  张 英:《兄弟》让我想起《芙蓉镇》,大时代的动荡、政治、残酷等隐藏在生活之中,但《兄弟》又多了一种幽默感和喜剧感,看上去反而更加沉重和悲伤。很多人看了小说,认为宋凡平是一个过于理想的人,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余 华:“文革”中因为人的家庭出生、成分等很多问题,导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相互揭发,有很多这样的家庭悲剧。

  但是,我们也忽略了另外一面,在“文革”那样一个时代,却有很多人性到达了人类最美好的高度。很多家庭之间的感情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彼此之间更加忠诚,感情更加融洽。很多家庭、夫妻之间的感情空前的好,因为他们知道不能出现一点闪失,一旦出现这个家庭就会毁灭。

  往往在最困难的时刻,你会看见人性的美最耀眼地闪亮着,环境越残酷,人的身体被打倒在地的时候,人的精神意志越发的高大,如果没有这些发生,那人肯定生存不下去了。

  有一些媒介,给我提个问题:宋凡平的家庭温暖超过了《活着》里的福贵和许三观。许三观很温情,我一想,活着的富贵和孩子的温情,并没有多多少?许三观家庭的温暖,兄弟里的外部环境更加恶劣,那么对他们温情的烘托比较明显,让我写这个,假如没有温暖的东西存在,作为作者,我也写不下去。

  “文革”来了,我们小镇上有人受到冲击,有人自杀了,一方面是人格和尊严的污染,另外一方面是皮肉和身体被残酷折磨,由于他们不堪忍受,有的人就自杀了,有的人默默忍受,坚持了下来。

  一直有人问我,有宋凡平这样的人吗?当然有,我见过。最早在十一年前,我有一个亲戚,他的父亲就投井自杀了。我当时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前天晚上,小镇上有一个父亲牵着儿子的手,给他买零食,在街上快乐地走,结果第二天凌晨,他就自杀了。在我少年时期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确有这样的父亲。我一个同班同学,跳井自杀前一天,我还看见他拉着儿子在大街上说话,笑嘻嘻的。

  “文革”的世界有特别丑恶的一面,也有特别美好的一面。宋凡平这样的父亲,代表了中国传统家庭中的典型父亲,他们没有办法在外面实现个人价值,便把所有美好的人性都在家庭中释放出来了。

  我把外部世界的恶劣并不是用一种大声喊口号的方式完成,比如宋凡平的命运、李兰的命运、孙伟的命运,就用很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当我写到那些“文革”里发生的事情,是用幽默的笔法写成的。

  张 英:这个人和孩子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像电影《美丽心灵》里的爸爸和儿子之间的关系。

  余 华:我看过这个电影,但它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宋凡平这个人物我是在叙述中找到的,最早他应该是一个什么人物,我都没有想好,只是感觉这个人应该很愉快。2002年,有一次我去澳大利亚,有一个中国人接待我,她在国外大学里当教授,到了中国“文革”的时候,她妈妈为了保护她丈夫,不让她受到伤害,完全变成一个泼妇,采取了一种很特别的方式保护她的丈夫和家庭:谁要是上台批斗她丈夫,她就冲上台去,在话筒里大喊,你妈是地主,你爸爸是反革命。甚至还到造反派头头家门口去贴大字报,就这样,她以这样的方式,保住了她的丈夫和家庭。结果那些红卫兵,谁都怕她,也就放过了她的父亲。后来“文革”结束以后,她爸爸对女儿说,要是没有你妈妈,我早就死几回了。

  “文革”中间,有很多这样充满人性的故事。包括那些死去的学者专家,在他们身上这样的故事有很多,只不过被人忽视了。

  张 英:《兄弟》里那些悲剧场面,比如宋凡平之死和孙伟与他父亲之死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过吗?有原型吗?

  余 华:宋凡平被打死当然可能是渲染了一下,在“文革”中我所亲眼见到的是一个人被打成重伤,又在我们镇的五层楼被抛下来,那是我们镇最高的楼,然后活活摔死了。现在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有人说偷窥那段,游街为什么要游那么长,我亲眼所见一个农民到我们镇上偷窥,被人游街,天黑了还绑在电线杆上。就那个时代,镇子里抓住一个在厕所偷窥女人的家伙,其实整个小镇高兴死了。那还不得好好游街,比李光头游街的时间要长得多了。

  昨天我还和一个记者说,过五十年后,你把我们去年发生的佘祥林案件告诉人们,他们肯定认为这是极其荒诞的。但在我们今天的社会,它却是真实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离开那个时代以后,就不去想想今天社会的荒诞性。五十年以后,我们再去告诉其他人,他们也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

  张 英:在小说里,你越来越容易动感情了,不像以前那么冷静了。

  余 华:假如你让我用另外一种叙述方式去写,比如很冷静的方式去写,我没有兴趣写下去。我在写这段故事的时候,是用很认真的态度去写的,我自己写的时候,情绪常常跟着故事和人物走,彻底被它控制,比如在李兰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她把兄弟俩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宋凡平埋葬,说那么可以哭了,才放声大哭,写到这个时候,我自己也哭了。

  李光头和我年龄相似,“文革”的时候,我才上小学。我记得那时候,对贴出来的大字报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们的孩子事先一点预料也没有,大人不可能高于孩子们说什么的,宋凡平教他两个孩子认字,就是祸从口出,在小说里我已经把外部环境写得如此恶劣,那么在写人物时,我不能写得那么残酷,所以应该有些温暖和情感,李兰是个我非常满意的人物。人与人之间,比如疫病啊、磨难啊,在伟大的人性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在一个糟糕的时代,也是人性美好的时代,这是对等的,逼了出来。

  在那个年代,人的恶被逼到极端的时候,人的善也被激出来了。人的恶和美好,只不过是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而已。在“文革”中,这样的人也有很多。

编辑: 曹淑杰 吉网新闻热线:0431-8290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