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鹤是在2017年10月末,大约是立冬前几天的一个下午。
天已大凉,可晴好的午后,非但不觉得冷,心还暖暖的。出大赉城东不远便是嫩江湾,放眼它——天蓝、云白、水碧、草黄,芦花飞雪……此时,只有簇簇河柳还是一身的油绿。秋的斑斓,早已被金黄所淹没。天边的野鸭群,如云朵般在空中踅来踅去,最终消失在嫩江湾的深处。雁阵横空,一路高歌,悠悠地向着远方……
一
车子,停在了防洪大堤下。刚一落脚儿,耳畔便鹤鸣依稀,登上防洪大堤,鹤鸣声更清晰了——“哦,唳……”那“哦”字音极短促,好像还没从喉咙里完全蹦出来就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那“唳”字的一串长长的颤音。之后,便是你一声,我一声,像是问候,也仿佛是应答,又好似唱和。自信听力,这鸣叫声绝对是白鹤的歌唱。循声远眺,半晌不见鹤影。忽地,在我们面对的东南方,有两只白鹤不停起舞,这才让我们发现了它。虽是很远,可望远镜拉近了我与鹤的距离,透过芦苇荡,清晰地看见了它们那婀娜的身姿——漫步、觅食、梳羽,一切都闲适而散淡的样子。那群鹤不多,不过四五十只的样子,多是成年白鹤,还有十来只棕色的幼鹤。成鹤身洁如雪,个头高挑,举止优雅。只有亮翅起舞之时,才可见得那翅尖油亮的黑翎,个个健壮,也个个精神。尾随其中的,还有几只灰鹤、白枕鹤、白琵鹭,它们与白鹤相比,委实单薄了许多。与我同来的薛艺伟先生来自牛心套保国家湿地公园,他是位有着一定美术天赋,又懂得山水及野生鸟类的经营者,平日最心仪丹顶鹤。他再三拿起望远镜仔细察看,边看边自语:“怎不见丹顶鹤的影子?”我告诉他:“丹顶鹤很少与其他白鹤混在一起飞行。”
忽地,他惊讶地说:“看看,有黄鹤!”知道他说的是那几只幼鹤,我便告诉他:“那是今年出生的幼鹤,待明年换羽后便是白色的了。”我的话音刚落,他便将“黄鹤一去不复返”的诗句递了过来。我笑着回他:“说得不差,明年换后,它永远都是一身的洁白了。”那天,伴鹤而来的,还有几百只大雁,多是体大的灰雁。而泡沼上还浮着的却是密密麻麻的野鸭、黑水鸡(一种状若家鸡体的水鸟,又名红骨顶、红冠水鸡)什么的……让人惊奇的,却是离那白鹤不远处,居然还有一群牛和几群羊在吃着它们各自心仪的芳草,彼此熟视无睹,各不相扰,一切都和谐而宁静的样子。
看这情景,我敬佩起鸟儿们的睿智与明辨来——与谁共处?与谁敬远,它心自知!
二
说鹤归来,必有人问它是缘何而去的。其实,岁月不远,说来也故事多多……
如今,于八百里瀚海的白城说鹤,最有话语权的,当然是向海和莫莫格。向海,丹顶鹤之乡,国家三大繁育基地之一,是记入了世界湿地名录的。莫莫格呢?白鹤迁徙时的经停地,每年春秋落脚,亦如高速公路的“服务区”——歇脚,补养,恢复体能,再向着它们心仪的远方……
而嫩江湾呢?原本是鸟的家园,仙鹤(即丹顶鹤)迷恋的地方。听老人讲,早年这儿的仙鹤、天鹅、大雁、野鸭等飞鸟多得是,飞起来都是一片云。丹顶鹤、白鹤、天鹅、大雁等大鸟,春天落脚后,便不再远飞,择地筑巢,繁育后代。它们缘何离乡远去的?想来还是人的脚步——惊扰、驱赶、捕猎……还有噪音和污染,直至它们的家园消逝,最后,它们才远飞他乡……
有史料记载: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江湾右岸——今天大安市区才始有村落,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始建大赉城,仅十九年的光景,嫩江湾右岸,便相继建起了前地局子、后地局子、张家烧锅、腰街、薛家围子、曹家窝棚等十多个村屯。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廷在此设赉直属厅;1913年,改大赉直属厅为大赉县。自此,落脚这里的人便多了起来——嫩江湾渔火点点,右岸便炊烟袅袅,村落年年添新。相伴而来的是大片漫滩地、草原、坡岗地被开发成农田,或辟为村屯或城镇。
2013年,那场洪水撤后,第二年春天一片新月形沙丘,仿佛是借一夜东风,便横卧在渔乡人面前。这引起了决策者的警觉,于是他们痛下决心: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从提升和保护湿地功能出发,以建设城市绿色屏为目的,多措并举,将区域内的300多公顷耕地一次退耕还湿。珍惜成果,想来那过程应是十分艰难的。到2016年,嫩江湾国家湿地公园的面积,一跃增加到36.5平方千米。之后,疏浚河道,恢复湖泊泡沼,修复植被……一切顺应自然,修旧如旧。遍野的大豆高粱退出了,那河柳、芦苇、小叶章、香蒲、红蓼、芡实、菱角等各色湿地植物,也都疯了似的长了出来。那年夏天,便有大群的鸬鹚、野鸭、白鹭等回归了这里。后来便有了鹤舞秋风、雁叫霜天的风景。据我了解,眼下这里野生植物已达169种,野生动物239种,以鹤、鹭、雁、天鹅、鸬鹚、野鸭等为主的湿地鸟雀类,要占50%以上,而国家级重点保护动物就有28种之多。嫩江湾又回到了从前。从前是鸟儿们的记忆、鸟儿们的思念,也是鸟儿们的乡愁……只缘“从前”,才有鹤归的今天。
一个霞染霜天的早晨,我与湿地公园主任李国忠相逢嫩江湾。闲聊间,一群白鹤掠空而过,我试探着问:“何不借这鹤的归来,修条通向湿地深处的栈道,或望鹤楼啥的来吸引游人观光?”“不能再打扰它们了。”他的话出口,便觉有理!这让我想起了不久前,在一个景点栈道上的思考——人们非得走进风景的深处吗?延伸那个思考,是否可以说:人有必要与那鹤,不!还有诸多野生动物走得那么近吗?我想心若有鹤,到此来个互不打扰的相逢岂不更好。嫩江湾若此,又何尝不是个新的生态境界、新的文明高度和新的旅游理念呢!
但愿嫩江湾不再是候鸟的来往经停地,亦如它从前的家园…..
作者:周云戈
来源:吉林省作协编《问脉山水》(本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