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乌拉与小乌拉:松花江畔双城记 悦读-关东文脉 曹淑杰 3925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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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乌拉与小乌拉:松花江畔双城记

2025-02-08 10:21      来源: 吉林文脉微信公众号

  江河给城市滋养,山脉给城市屏障,从来山环水抱之区,多是城市诞育之地。处于长白山向松嫩平原过渡地带的吉林市域,有两城同在松花江滨,又曾一度同名“乌拉”。清代,在东北的地域版图上,两城互为腠理,相映生辉:一个是将军衙门所在,统领着下辖的吉林、宁古塔(宁安)、伯都讷、阿勒楚喀(阿城)、三姓(依兰)、珲春六个都统衙门,管辖着东北远至今乌第河以南、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两岸,包括库页岛在内的广袤区域;一个是皇家内务府辖下的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之地,可以直达帝阍,承担着多达数百宗东北方物的采贡任务,管领贡河64条、贡山近百处……

  今人多感蹊跷的是,将军衙门所在的乌拉,曾被称之“小乌拉”,打牲衙门所在的乌拉,竟被称之“大乌拉”;并且,民间又多说“先有小乌拉,后有大乌拉”……

  此却为何?追溯源流,这乃两城在两千余年时间里演绎的一段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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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民间俗称的“小乌拉”,即今天的吉林市;“大乌拉”即今天的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两地相距40余里,相守相望,不过咫尺之遥。

  “小乌拉”和“大乌拉”皆濒临天水松花,禀赋江山形胜。“小乌拉”所在,松花江天水回环之间,依依作太极之势,呈反“S”形弯转回环,回护城前;而四围山势掩映,锦绣如屏: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前有朱雀山翩翩作吉祥之舞,后有玄武岭蹲蹲倚为屏靠;左牵青龙(龙潭山)蟠蟠以为回护,右挽白虎(小白山)欣欣作镇而奋威。两仪毕俱,四象皆备。山之灵,水之韵,地之吉祥,都汇聚于此。“小乌拉”就建于四山环绕的江岸台地。诚如《吉林地志》所言:“省垣山岭环复,江流转曲,拥抱回护,气势结聚,诚天然之都会。”乾隆东巡吉林,泛舟松江,亦大感此地风光殊绝,歌以咏之:“星汉南来直北流,萦回漭沆卫神州。城临镜水苍烟上,地接屏山绿树头……”

  “大乌拉”之地理形胜亦不输于“小乌拉”。《永吉县志》称其“山围胜地,水绕名区,五城锁钥,三省通衢”。乡土诗人富森曾赋诗《松江围带》,歌咏其大江环抱的奇异胜境:“乌城自古说安邦,带绕松花第一江。源出白山来万里,流通黑水远无双;斜环柳岸飘轻絮,回束闉都拥画舫。曲抱紧围三面廓,应知天堑此神泷。”域内的凤凰山亦是东北一大名山,以道教丛林名闻关东。

  最初,“小乌拉”却称“船厂”。顺治十五年(1658),为抗击沙俄侵略,诏命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于此造船,于是遂有“船厂”之名。《永吉县志卷·四十九·杂记》中详述其始末:“‘小乌拉’在京师东北二千三百里,我朝发祥之始,为满洲虞猎之地。顺治十五年,因防俄罗斯,造战船于此,名曰船厂。后置省会,移驻将军,改名吉林乌拉。宁古塔、伯都讷、三姓、阿勒楚喀、打牲乌拉各城隶焉。国语吉林,沿也;乌拉,江也。以军民住居于沿江之一带也。康熙二十四五(1685—1686)年间,谕旨内谓几林乌喇,旧志又谓吉临乌喇。曰几与吉,临与林,汉字音同也。今通称吉林,从汉语之伪,省文也。”此即“吉林乌拉”名称之历史渊源。《永吉县志》同时又称:其“远迎长白,近绕松花,扼三省之要冲,为两京之屏障,是吉林乌拉之形胜也”。

  民间所称的“大乌拉”,则脱胎于“布特哈乌拉”这一名字。布特哈,满语;汉译“虞猎”之意,是采集、渔猎之泛称。《永吉县志》对其历史缘起也做了简介梳理:“布特哈乌拉,旧为那拉氏布占泰贝勒之国。太祖(努尔哈赤)讨平之,授其子孙官职,编户万家,旧城临江,康熙二十四年(1685)改筑于旧城之东。防水患也。圣祖巡幸驻跸……赋诗有‘疆隅湮没辽金界,虎穴鹰巢处处多’之句。布特哈,译言虞猎也,乌拉,江也。故有打牲乌拉之称。打牲,汉语也;乌拉,国语(满语)也。连读之,则以乌拉为地名,于国语亦不相属焉。《(吉林)通志》亦作打牲乌拉。城在今省城北七十里……峰呈东岭,屏列一方,水漾松花,带环三面,是布特哈乌拉之形胜也。”

  此即两处“乌拉”地名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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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林市原名吉林乌拉,在岁月的流变中简称为吉林。今日的乌拉街满族镇本名布特哈乌拉,在时间的流转中一变而为打牲乌拉,再变则简称乌拉。民间里留下的一个谜题是,何以向称吉林市为“小乌拉”,乌拉街为“大乌拉”?何以有着正一品秩级将军衙署的吉林城被称之“小乌拉”?是为三品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所在的乌拉街却成了“大乌拉”?

  这应该还从清初的历史说起。

  康熙十二年(1673),吉林城建成。内城以大松木为墙。南面以一江天水作为屏障,东西各长250步,北长289步。以清代和今日的计量单位换算,一步是为五尺,两步是为一丈;250步不过1250尺、125丈,约为今416.7米,尚不到一里(500米)之长。唯北面将及一里。木城之外,又有土墙,周长七里余。当时,吉林木城仅在东、西、北三面各设一门,土城在北面又多设一门,每门设一木制城楼,将军衙署亦都为土屋。吉林建城30年后,乌拉旧城因受松花江水害,康熙谕批建设新城。新城为土筑城墙,周围八里,每面二里许。城门四座,南门名称“天泰”,西门名称“泽萃”,北门名称“永泰”。城中心十字街处,筑有过街牌楼两座。南面牌楼匾额南向题字“南接龙潭”,北向题字“水绕名区”;北面牌楼南向题字“山围胜地”,北向题字“北通凤阁”。于此可见,在城制规模上,乌拉城的规模比之吉林城确要大出许多。

  康熙二十八年(1689)初冬,杨宾去宁古塔(宁安)探望流放的父亲,他在后来所著的《柳边纪略》一书中,记下了当时对两处乌拉城的所见:“船厂即小吴喇(乌拉),南临混同江(松花江),东西北三面,旧有木城。北二百八十九步,东西各二百五十步,东西北各一门。城外凿池,池外筑土墙,周七里一百八十步,东西门各一,北门二,今皆圮,唯东西北三木楼在耳。”当时布特哈乌拉的情形则是:“吴喇(乌拉)国旧城,周十五里,四门,内有小城,周二里,东西各一门,中有土台(白花点将台)。城临江,江边有庵曰保宁。”这里,杨宾记下的是乌拉旧城的情景,但就是从此旧城的规模,也可看出乌拉城确实比吉林城要大。于此可见,称吉林城为小乌拉,早从清初就已经开始了。

  顺治十八年(1661),正式创建吉林水师营。时以流人充当水手,训练水军。水师营设总管一员,四品、五品官各二员、六品官四员,领催12人,水手正丁250人,匠役正丁45人。这一年,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在采捕中实行“珠轩”制,共设35珠轩,每一珠轩有牲丁20到26人。其时,吉林尚未建城,仅有水师营驻防。此一时期,吉林乌拉人口尚谈不到规模,但乌拉城的人口则肯定超过吉林。以后,吉林建城,也只是移驻将军衙署,虽然这时水师营规模扩大,但人口数量并无大的增加。据《打牲乌拉志典全书》和《吉林省编年纪事》所载,到康熙四十五年(1706)时,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统领的丁户人口已达五万之多。据《吉林省志·人口志》记载,乾隆二十六年(1761)时,吉林城人口不过一万八千有余。嘉庆十七年(1812)时,吉林城人口也不过三万七千七百余人。城之大小,人口数量是一重要衡定指标。城市初期对于人口的这一历史记忆,应该也是影响到大小乌拉之说的一个原因吧?

  另外,可再从两城的商业状况加以比较。流人杨越之子杨宾描绘康熙初年吉林城之情景:“西门外百货凑集,旗亭戏馆,无一不有,亦边外一都会也。”这是杨宾当时所见吉林城的商旅情形。以后,随着城市发展,西大街、北大街日渐繁荣,河南街更后来居上,成为一省闻名的商业街。但是乌拉城也并不示弱,因为此处乃是皇贡特区,所以终清一代,一直享有免除税赋的特殊优惠,商业的繁盛亦毫不逊于吉林。尤为引得时人关注的是,光绪年间,推行新政,将军衙门欲将乌拉地面一体划入收税范围,却被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强硬驳回。免税的优惠,一直享受到清末。城中以大十字街为中轴,有四条街十五条胡同。城内各类商号、店铺,多达三百余家。旧时“乌拉八景”有《西门午市》诗,专咏乌拉地面商业活动的繁荣,并称乌拉为“乌郡”:“日中商旅若云屯,贸易何多不惮烦。西傍松江开宝市,东临乌郡枕城垣。辛勤蜃蛤渔翁卖,兑换烟麻野老喧。未几斜阳人影散,应归白社共开樽。”因商业繁盛而为城中一景,应是乌拉城敢于称大的又一因素吧?直到民国年间,吉林城的商贸繁荣局面才真正超过乌拉,《永吉县志》记载当时的调查:“近数十年来,与昔大有不同,县城(吉林城)商业最为繁盛。交通便利,人民稠密,商业因之振兴。现据调查所得,城中大小商铺约有二万余家。他如乡一区乌拉街,经民国十一年(1922)七月间遭匪抢掠之后,虽尚未复原,大小商号亦有五十余家。”

  再则,吉林城虽然是将军衙门驻地,并且官位一品,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不过三品,但毕竟是直达帝阍,直通大内,身价亦自是不凡,封建时代,皇室“家里人”的身份,当然也是可以称大的砝码。诸多元素综汇,就是将军衙门所在的吉林城被称之“小乌拉”,而打牲乌拉反被称“大乌拉”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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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又有俗语:“先有乌拉街,后有吉林市。”此话却又怎解?这要看站在怎样的时间节点来说此话。若从夏商周秦的历史流脉来看,此话当然不确。

  汉时立国于龙潭山、东团山、帽儿山三山之间的夫余国,早期都城即在此。“其国殷富”,经济文化皆领当时东北亚之先。其宫室建筑皆仿汉制,城市以“员(圆)栅为城”“有宫室、仓库、牢狱”。城墙以土为基,上竖圆木。宫室的建筑,虽然可能规模不大,但在当时的东北却可称首创。学者们考之于历史,其时在东北亚尚无宫廷建筑。从发掘的几处房屋遗址来看,则多为半地穴式,深入地下一米左右,长宽都在五米以上。而当时邻近的部族还大都住居于地穴之中,上下以梯出入。从地下到半地下再到地上,是人类住居形式的不同阶段,夫余在当时是领先的。在衣饰、礼仪等方面也多采用中原风俗。研究者根据出土发掘的文物及史料考证,当时,夫余的文明水平已远超东北亚其他部族。据《史记》《后汉书》《三国志》等记载,夫余与汉王朝的经济文化交往十分频繁,尤其是东汉“光武中兴”以后,“使驿不绝”,有记录的通使就有十余次,夫余呈贡的珍珠、美酒名动长安,而汉王朝赏赐的华服美器、银缕玉衣亦价值倾城。这应是吉林城最初的肇基。近年,有多位专家学者建言吉林市的建城史应该由此发脉,如此,吉林市的城史已有两千余年之久。

  乌拉地方,同样历史悠久,但是,虽经历年发掘,在杨屯大海猛、学古东山等处发现西团山、夫余、渤海等多处历史文化遗存,并在杨屯大海猛有古代大豆的惊人发现,但这些遗存,多是居住和墓葬的遗址,并无较大规模的城址发现,从立城这一角度看,显见“先有乌拉,后有吉林”之说并不确切。

  可是,如果站在明末清初这一历史节点来看,此话又颇有几分道理。夫余国灭亡后,城池毁灭,居址湮埋,市声消歇,当年曾繁华一时的国都,唯余荒莽里的近千座墓葬。时间的流水漫过千年,明代中期,乌拉地方崛起新城,扈伦四部之一的乌拉部立国于此。乌拉城襟江带砺,有内、中、外三城,内城为国主所居王城,外部则有郭多、鄂谟、宜罕、逊扎泰等诸城拱卫。四部之中,乌拉部地域广阔,实力也较哈达、辉发雄厚许多,与努尔哈赤最后决战时,马步军兵即有三万余人。国灭之后,顺治初年即在此建立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紫禁城中一切祭典礼仪、御膳用物,都由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呈贡。吉林在康熙十二年(1673)建城,康熙十五年(1676),宁古塔将军才正式移驻吉林城。站在明代末年这一时间节点看,吉林城形成城制的时间,的确比乌拉要晚,从这一角度说“先有乌拉,后有吉林”,的确也有几分道理。究根溯源,“先有乌拉,后有吉林”之说也确是以此为基,几百年里流传不衰。

  清末民初,吉林、乌拉两城的商业才显出了差距,《永吉县志》记录当时商情:“近数十年来,与昔大有不同,县城(吉林城)商业最为繁盛。交通便利,人民稠密,商业因之振兴。现据调查所得,城中大小商铺约有二万余家。”这时的乌拉街,由于土匪的几次洗劫,致伤商业元气,城中大小商号才五十余家。这时,吉林城的人口已超过十万人,而当时吉林全省的人口也不过六七十万人,可见两城在这时才显出差距。

  在白山松水间,这两处乌拉城演绎的双城记,可称是一部历史的戏剧。漫长的岁月里,它们同样都历史悠久,同样都得天公厚爱,具有优越的自然禀赋,同样都有英雄人物彪炳史册,同样都在历史上赋写了自己的辉煌。相望于江畔,相携于大地,相行于岁月。今天,吉林市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乌拉街满族镇亦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悠远的历史,同样都给了它们厚重的文化底蕴。一江天水琴韵,似仍在鼓动它们共舞互动,续写新一篇双城记……(作者:高振环

  图片: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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