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带回家慢慢煮来听。我想，吉林通榆的雪，大概也凝结了千百年来草原上的牧歌、冰湖下的鱼汛，还有那些在极寒中依然滚烫的人间烟火。这个冬天，当我把通榆的雪捧在掌心，仿佛听见了整个东北大地在冰雪之下怦然跳动的心脏。
一
雪是通榆的来信，用最素白的笺纸写着最深情的诗篇。
每到冬日，北国的雪便如期而至，把通榆妆点成一片琉璃世界。这里的雪不同于别处，它带着科尔沁草原的辽阔，带着向海湿地的灵秀，在天地间铺展成无边的画卷。清晨推开窗，你会看见枝头的雾凇像是昨夜仙人留下的笔迹，每一笔都写着冬天的秘密。阳光穿过冰晶时，会洒下七彩的光晕，仿佛天空在冰雪上绣了一场彩虹的梦。
今年通榆的雪格外不同。往年的雪是静谧的，今年的雪却是喧闹的。从墨宝园的冰雕在夜色中点亮第一盏灯开始，整个县城就沉浸在一种节日的暖意里。你看那些从南方来的游客，他们呵出的白气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结成霜花，却依然在雪地里打滚嬉戏，像一群找回童年的孩子。有个广州来的姑娘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雪，她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着雪花慢慢把名字覆盖。“像是大自然在给我回信。”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向海湖的冰面。
二
墨宝园的冰灯是会呼吸的艺术，它们在黑夜里睁开眼睛，讲述着冰雪与人文相遇的传奇。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墨宝园便换上了另一副容颜。那些白天看来晶莹剔透的冰雕，此刻被灯光赋予了灵魂：冰砌的长城流淌着金色的光，雪塑的凤凰展翅欲飞，就连最普通的冰滑梯也变成了童话里的彩虹桥。有个老师傅在雕一座敖包形状的冰雕，他说每一刀都要带着对草原的敬意：“冰是会记住手艺人的温度的。”
最动人的是那些玩雪的人。有对老夫妻，头发都白了，还非要一起坐雪圈。老太太吓得直叫，老爷子紧紧搂着她的肩：“怕什么，我护着你呢！”他们的笑声在雪地上滚出老远，惊起了树枝上的雪。这样的画面，比任何冰雕都更温暖。旁边卖糖葫芦的大姐说：“今年人特别多，我的糖葫芦都不够卖了。”她脸冻得通红，笑容却比炉火还暖。
夜深时，园子里支起了火锅。羊肉在铜锅里翻滚，蒸汽模糊了每个人的脸。有个诗人即兴吟道：“围炉煮雪成佳话，不负通榆一夜寒。”是啊，这里的寒冷从来不是距离，而是让人靠得更近的理由。
三
向海湖的冬捕是人与自然的古老约定，每一次收网都是生命与生命的深情相拥。
凌晨四点，向海湖还沉睡在墨色里，“鱼把头”李大爷已经带着渔工们走上了冰面。他今年七十二岁了，可一说到冬捕，眼睛就亮得像小伙子：“我十六岁就跟着阿爸下湖，这湖里的鱼认识我们李家的号子。”祭祀湖神的仪式很隆重，萨满的鼓声在冰面上回荡，像是与远古的对话。
当第一网鱼破冰而出时，太阳正好跃出地平线。成千上万的鱼在网中跳跃，银色的鳞片反射着晨光，整个冰面都活了起来。有个孩子惊喜地指着一条大红鲤鱼：“奶奶，鱼在跳舞！”他奶奶抹着眼角：“这湖养了我们四代人啊。”
竞拍头鱼的时候，气氛热烈得像过年。当拍卖师喊出“八十八万八千八”时，人群爆发出欢呼。中标的是个浙江商人，他说这不是买鱼，是买个好彩头：“通榆的鱼带着冰雪的灵气，值！”李大爷在旁边悄悄对我说：“其实每年最大的鱼我们都放回湖里，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四
嘉禧乐园的雪道上，飞扬的是雪花，更是年轻人如雪般纯净的欢欣。
若是说墨宝园是冰雪的诗歌，向海湖是冰雪的史诗，那么嘉禧乐园就是冰雪的青春乐章。这里的雪特别松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雪在跟你打招呼。滑雪场上，孩子们的笑声能把树上的雪都震落。有个六岁的小姑娘，摔了十几次还是爬起来继续滑：“我不怕，雪是软的！”
最热闹的是冰上龙舟赛。二十支队伍在冰面上挥桨竞速，鼓声、呐喊声、冰钎撞击声汇成交响曲。有支大学生队伍虽然落后了，还是坚持划到终点：“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在冰上飞过。”说完，全队人在冰面上叠手欢呼，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凝成一片小彩虹。
玩累了，可以去雪洞火锅区。坐在冰砌的屋子里吃火锅，真是奇妙的体验。热气在冰壁结成水珠，又冻成冰花，像满墙会动的水墨画。有个北京来的摄影师拍了整整一下午：“这简直是天然的艺术馆。”
五
夜幕降临时，通榆的雪开始诉说最深情的絮语。
如今的通榆，冰雪不再是阻隔，而是纽带。它连着南方与北方，连着传统与现代，连着人与自然。在墨宝园，我遇见个做直播的当地姑娘，她对着手机说：“老铁们看，这是我们通榆的雪，比羽绒还软！”屏幕上飘过无数点赞。她说今年通过直播，帮村里卖掉了积压的农产品：“冰雪给我们带来了流量，更带来了希望。”
在返乡青年创业园，一群年轻人正在设计冰雪文创产品。他们把雪花图案印在抱枕上，把冰雕照片做成明信片。“我们要让通榆的雪走向全国。”负责人小王信心满满。他曾在深圳工作五年，去年毅然回乡：“现在的通榆，处处是机遇。”
夜深了，雪又悄悄落下。我坐在客栈的窗前，泡一杯当地的金莲花茶。茶香氤氲中，想起林清玄先生说过：“雪，冷而清明，纯净优美，在某一个层次上，像极了我们的心。”而通榆的雪，更多了一份人间烟火的温度——那是火锅蒸腾的热气，是冬捕号子的回响，是雪地里欢笑的余韵。
这个冬天，通榆用冰雪煮了一壶茶，茶香里飘着草原的长调，湿地的鸟鸣，还有这个时代最美的故事。你若来，不妨也取一捧雪，回家慢慢煮来听。你会听见的，不只是冬天的声音，更是生命如何在严寒中绽放出最美的花朵。（作者：杜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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