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人家的木烟囱 吉林非遗-文化 曹淑杰 2725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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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人家的木烟囱

2018-09-11 08:56 | 来源: 吉林日报

      黎明,东边的太阳一照,村落的炊烟袅袅上升,如一串串银色的光柱,直直升上北方森林的上空。

  眼前的这个村落太漂亮啦,一栋栋木屋,展现出森林文化的古远历史,更吸引人眼球的是这些木屋都配着一根根木烟囱,这些古老的木烟囱,让人深深地感受到岁月的久远和自然的朴实,仿佛在向人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欣赏完这些又大又粗的木烟囱之后,人们在感叹它们的苍凉与古朴的同时,不禁会在心底发问:这么好的大树当烟囱,这不是可惜了吗?

  开始,我也这样想。当我走进这个木屋村,见到木屋主人鲁国福时,便提出了这个疑问。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对我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大山里的风破旧立新

  原来,山里人一年四季都在关注着森林。早春,当长白山的土地一点点发潮,林地一点点变得泥泞时,白天和夜里,整个大森林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可是不久,老林里就会在某一天突然刮起狂风。这风,往往都是在夜里刮起,轰然响着,仿佛山川在动摇,大地在晃荡,简直刮得天昏地暗……于是,长白山森林便迎来了自己特殊的风季。

  自古以来,长白山里就有许多地方以“风”命名,什么“风门”“迎风石”“避风砬子”“黑风口”等等,到处都有风的“记号”,那是大自然给长白山森林留下的有关风的鲜明遗产。长白山的风,听起来可怕,实际上却给森林带来了蓬勃的生机。这种风使生命发出律动的声音;这种风把长白山万物都唤醒;这种风淘汰了森林里那些一冬天已经枯干或树心已腐烂的老树;这种风清理着林地,为自然中新的生命开辟了生存的空间。长白山的狂风吹过林木,人们便会听到“轰隆隆”“咔嚓嚓”的巨响、脆响,那是腐朽、空干的大树被刮倒、刮折的声音。

  夏季,风也是长白山的“清道夫”。它往往能在乌云的追压下迅速形成,并狂怒地撕开森林,让山岩、石岗、沟谷、江川露出地表。就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夏天的夜里,长白山上起了狂风,那风足足刮了三天三夜。风后,林业部门进老林里查看到底刮折了多少树木时惊异地发现,一条罕见的大峡谷裸露于地表,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长白山大峡谷。它是风“发现”的。多么独特的长白山的大风啊!这大风使数以万计的大树倒在了林子里。可是,这些大树烂了吗?该怎样去使用这些倒木呢?

  火能克木 木却能走火

  千百年来,长白山的风与这座大山,与茫茫的老林形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关联。风,是长白山万物的灵魂,它仿佛慈母的手指,年年岁岁梳理着孩子的头发,呵护着他,抚摸着他,使他一点点长大……每当大风刮起,山里人知道,这是大风在召唤他们上山“察看”大木头了。

  没有一个人不惊叹于长白山木屋人家的智慧。烟囱本来是北方人家取暖和做饭的炕灶走烟走火的设备,“木”本来应该是怕“火”的,可是在这个长白山木屋村里,人们却专门使用“木”来制作烟囱,走烟走火。

  使这个奇迹出现的恰恰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山里的人——伐木人、木帮、猎手、采集者、种参者、农耕者、采药者以及淘金之人。他们祖祖辈辈依山而居,森林就成了他们选择和使用的主要对象。但是,使用木烟囱最初却是来自于人们对自然的“关爱”。

  那时,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些山林里的“老冬狗子”(常年居住在山里的老人)、老放山人、狩猎人和冬季在山里“撵大皮”(追貂)的人,往往一冬天不下山、不出山、不出林子,一切生活起居全在林子里和雪地上。为了生存,他们便在居住的窝棚和地窨子旁立起烟囱。为了方便,他们顺手找来林中的枯木当烟囱——那往往是雷劈倒或风刮折的、已经空壳的大树。渐渐的,他们发现,因为林子里冬天雪大、寒冷,夏天潮气大,这种木烟囱不会一下子就被烧着。于是,他们获得了启发:为何不把这种现成的“烟囱”运回去,在当地的村落里用做烟囱呢?这种奇特的木烟囱就这样在长白山里诞生了。

  选择和搭建木烟囱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首先要了解森林,了解树木。森林里树木多,种类杂,而做烟囱的木材多选用椴木,这是因为椴木长到一定树龄就会自动空心,而且数量又多,不太珍贵,不像红松、曲柳、黄菠萝那么贵重,又不像铁力、桦树、色木那么硬,所以常被选来做木烟囱。由于这种木烟囱用量大,所以进山选烟囱木就成了山里人的日常生活本领。

  要选烟囱木,人要亲自进山,去观察树木。观察,是人认识自然、保护自然的一种本领。别看一棵棵大树看起来枝叶茂盛,其实什么样的树木可以用来制作烟囱早有许多迹象表露出来,有经验的山里人往往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判断一棵树是不是适合做烟囱木料。他们来到一棵椴树下,要先看这棵树上是否有“蚁包”。“蚁包”是山蚂蚁在树上筑起的窝,也叫“幌子”。从“蚁包”的大小可以看出山蚂蚁在树里筑窝时间的长短,进而判断大树的空心程度。“蚁包”如果特别大,就说明这棵树已经空心了。有的树虽然从外表看很高大,但从小就已被山蚂蚁侵入。在生长过程中,树干里的养分会持续被山蚂蚁所利用,使树干部分渐渐变成空洞。

  接下来要看树根上的土。树根土的状态是树内空心与否的重要表相。如果一棵树已处于空心期,那它根部的土就会很散,很干燥,都是一些细微的土末。这说明树心已经被动物们掏空,“流”出的木屑已变成了“土”。所以,这样的树根是典型的空树发出的信号。

  然后是看树的枝叶情况。一般的树枝繁叶茂,可是一旦树木空心了,它的叶子就显得很薄、很轻、很干燥,用手一捏就会发出“哗哗”的响声,虽然是夏季,却如同秋天的枯叶。而且,这种树的叶子已不是健康的绿色,而是呈浅绿色或微黄色。这些都能说明这棵树已经进入了空心的时段。于是,山里人就把这样的大树运回去做烟囱。

  将烟囱木运回去后,就开捅。开捅,是指将一棵空心树锯成烟囱长短,一般为四五米左右(根据房屋高度而定),然后用一根棍子捅去树心里的烂木层。此时,树心里的木头都已经糟了,要用力捅净里边的木屑,然后掏出碎末,直到从一侧可以用肉眼看到另一侧的亮光。

  接下来,就要开烧了。开烧,又称“烧过火”,也叫“燎烟囱”,是一种古老的制作木烟囱的手法。要先把烟囱放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让小头(也就是日后烟囱的顶端)冲上,然后把柴火塞入大头的木洞中,点燃,开烧。

  点火后,要让烟被风抽进去。为了让烟火进入烟囱,烧的人往往用扇子来扇风扇烟,这叫“催烟”。催烟,又叫“赶火”,是指以动力迫使烟和火进入木头空心里,烧宽树洞,烧掉杂质,使树洞里更通畅。为了使烟火走得快,进得快,有时烧烟囱的人还要脱下衣衫来扇火。这样的动作一直要持续到烟囱的小头吐出火舌和浓烟,这个步骤才算完成。

  这时,山坡上烟雾重重,一片火光,形成了独特的景象。

  烧制烟囱的过程中要看守烟囱,这是因为烟囱的烧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而是要经过架烟囱、架柴、点火、填柴、扇风、通火、吐烟、燎尽、走风、通亮、清腔、通透等流程才能最后完成,而这一过程一般需要持续三天三夜,所以要看守烟囱。看守,就是日夜坚守,要不停地给烟囱加柴加火,不停地扇风点火,使火不灭。要将树的内里烧成碳化的黑色,不再有浮皮层木,形成坚硬而又光滑的内里,这样才算成功。在看守时,要特别注意木头的热度,随时准备给烟囱“降温”。看守者要不时地用手去摸烟囱木的外皮烫不烫手。一旦烫了,就要立刻撮一锹雪,铺在烟囱木上,给它降温。有时还要在烟囱木上浇水,直到它不烫手了为止。因为它毕竟是“木”,是怕火的,所以一旦看守烟囱的人困了或者偷懒了,烟囱往往就会真的烧着了,既失掉了一个好“设备”,又浪费了森林资源。山里的木头虽多,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仍然格外珍惜木头。所以,烧烟囱的人往往日夜守在那里,这是一种对自然的深深的情怀。

  自觉坚守保护自然规俗

  满族人将烟囱称为“呼兰”,乾隆皇帝曾在东巡时写诗赞美:

  木柱烟囱犹故俗,纸窗日影正新嘉。

  盆中更有仙家草,五叶朱旒拙四桠。

  这首诗描绘了山里一木屋,木烟囱,炊烟袅袅,新糊的纸窗,在晨光中格外明亮。窗台上的花盆中栽有一棵关东三宝之首——人参,四品叶的枝丫,五个瓣的参叶、朱红色的参籽相互辉映,把这木屋装点得绚丽多彩。

  《满洲源流考》记载说:“因木之中空者,刳使直达,截成孤柱,树檐外,引炕烟出之。上覆荆筐,虚其旁窍以出烟,而雨雪不能入,比室皆然。”《柳边纪略》记载说:“久之碎裂,则护以泥或藤缚之。”在深山老林中,多有枯死的参天大树,木心朽烂而成空桶,这是制作木烟囱的理想材料,锯取又粗又直的一段,用火燎尽树心朽木,再灌涂稀泥巴,立于檐外,底部有一横树筒和炕相通。这烟囱脖子,因有热烟流通,就势垒成鸡窝,冬天小鸡在窝里如同在室内一般温暖,冷天也下蛋,体现了山里人的生活智慧。

  这种木烟囱,经久耐用,几十年不朽。山里人家的其它家具,也多选用枯木、空木,锯下以后用来装米、装面、装煎饼、装水、装杂物。古时山里的“木桶”都是用枯木所制。如果谁锯了好木,大家都看不起他。

  鲁国福领着我去老林子里找空心的大树,用爬犁拉回来,再烧筒子,清理好,留着做木屋的烟囱。我看着他黑黑的脸,听着他从山里抬回“大木”往山坡上放时唱着的抬木号子,“哈腰的挂吧,嘿嘿哟;撑腰的起吧,嘿嘿哟;往前的走吧,嘿嘿哟……”我一下子懂了,原来,从古至今,人们都知道怎样选枯树做烟囱,而今人也在延续这种古老的传统,是把保护森林的美德代代传承下来啦!

  人类的传统,是不易改变的。即使是在现代化的今天,长白山人也没有忘记对自然的关怀和爱护,一些山村和“农家乐”景点仍然坚持从山林里选择风刮倒的枯树做木烟囱的习俗,既美观,又有意义,“农家乐”也因此变得更加古朴动人。

  一根木烟囱的诞生,要经过细心呵护和耐心修理的过程,那是山里人的智慧和创造,也是人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朴实心情和崇高品质。更是人类珍视自然、利用自然的一种生活遗产,我们称之为长白山生态文化的珍贵遗产。

  (作者曹保明,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省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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