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张好好(网络截图)
只要进入写作,我的心态就是沉潜的。我的先天里的略略自我封闭,以及对社会生活的天然不适,都对后来我的写作起到非常好的凝神作用。我的诗情的旺盛,确实是不常态的不日常的。也许这样的人的命运就是一生独行,超脱却也深谙世事,摒弃一切芜杂。所幸命运允许我如此的奢侈——只是去写,把我能够知道的、好的心思码成文字。
“同气相求”用于文字的相逢也很恰切。比如遇见张好好。她热爱文学,先就有了足够可聊的话题;她又喜欢电影,更爱的是从她《好电影好古诗》那一长列的名单里,见着熟悉的影片,他乡遇故知般地,迫不急待地翻阅下去。
我想探知的,不只是她对影片有多么深刻的见解,也不只是多么诗意优美的文字,而是,张好好看中了什么。
在《肖申克的救赎》中,她说:在很难的时候,那个对的人蓦然出现,并一直守护在你身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幸运的了。所以蒙冤入狱的杜佛伦怎样与典狱长斗智斗勇并把贪慕金钱虚伪冷酷的典狱长送上公正的判决之途,当然不是这部电影的核心。去看看爱是怎么回事。看看爱是赠送给何人的礼物。我们就要做那样的人。
爱。感恩。向善。纯粹。安宁。我好像看见张好好,看见她平和从容地看待并书写自己的故事,看见她坐在夕阳映照的沙滩上,抱着膝盖,欣喜满意这美而丰饶的星球,无处不在的光感——这光是由牵念和爱的慰藉组成,她也就坦然而喜悦地继续着她的存在。
记者:你的叙事节奏非常舒缓、从容,那些朴素的甚至是琐碎的日常生活在你的书写中,诗意又令人回味。
张好好:只要进入写作,我的心态就是沉潜的。我的先天里的略略自我封闭,以及对社会生活的天然不适,都对后来我的写作起到非常好的凝神作用。我一面敬爱人间,一面能够轻松地分辨并沥去其中的冗长沉渣。之所以叙事节奏舒缓从容,那是因为我爱着人间的优美。每天我行走着,看见,感受到,沉思,体悟造物主的用意,怜爱生灵的坚毅和无欲。此种视角和思维状态锻造了属于我自己的语言。这语言没有诀窍,只是温柔敦厚地去爱。
记者:你很擅长小人物的书写,比如对做饭的大师傅的起伏人生,比如新娘子平静又令人好奇的生活……这些人物的书写,是根据记忆的点滴?他们是如何跑到你的笔下的?
张好好:我们不会白白地来到这个世界一趟。如果我们的天分只是写作,那么往事不会随风,自诞生时五官响应人间万物万事的一霎那起,它们,光影冷暖的混响,就与我们流动的脉管一起构建起了一种生命。它们会用悄然的身姿刻写在我们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的心灵上。是的,这些小人物的样子,一举一动,一思一行,都是我记忆里的可亲可爱。我从遇见他们,三五岁,七八岁?他们就住进了我的心里。我那时候就知道他们值得怜爱。因为爱,这保存就真切。写的时候,就急迫。写出来——我的心这样告诉我。
记者:《布尔津光谱》描写的少年时光令人怀念。
张好好:说到童年,想到的就是大风,和6月才缓缓来到的黄色蒲公英。我们在15岁以前,每天都在风里跑。布尔津,祖国最西北的最顶端,友谊峰山下,有壮丽的往北冰洋流去的大河。我们每天在河边走。
混沌未开,就是我们的童年,朴素的衣着,勤劳的家务劳作,分享辛劳的手工业劳动者的父亲和母亲的快乐和忧伤。生活的重担,也压迫在我们小小的心灵上。然而,欢快总是很多。放声大笑,深夜里去到院子里看满天的星星,觉出天地的阔大和神秘幽邃,和小动物们一起长大,心里涌动着纯净的爱,那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素养。
记者:你对于写作的爱好来自什么?
张好好:我记得自己八九岁的时候就如饥似渴地读家里订购的唯一一本杂志——《父母必读》。十二三岁偶然遇见一本翻得很旧了很厚的杂志,大约是《收获》。里面有一个讲麋鹿的长篇小说。我在厨房的劈柴的火光里读完,内心震惊。还读过一个写台湾生活的小说,里面有仙草和甘蔗这样的水果,也是读到不能自拔。几乎每次读完一个好的小说,就有缓缓地回到人间的回神感。少年时代,读到了席慕蓉和罗兰小语,三毛和张爱玲。青年时代,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发的工资,我去新华书店买了山东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外国名家散文集上中下卷。这些举止都是自发的,没有受过谁的影响。大约觉得生活的滋味,若沉陷其中依然是比较单一乏味的。而阅读令我的精神被洗涤被高扬,世界除了大自然的丰富,还用另一种阔大,给我力量。
记者:你的写作完全是自然生长的状态?没有上过任何写作班、培训班?
张好好:是的,完全是自然生长。2001年从第一篇散文开始,每天写作,读书,再也没有看过电视。直到2008年10月,由新疆作家协会选派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这次的学习对我来说,世界的门豁然打开了。
记者:能对自己的散文创作做一些概括吗?新疆的作家,比如刘亮程、李娟、阿舍等,各有独特的风格。你们互相之间未见得认识吧?
张好好:我很喜欢萧红对生活的态度,和下笔的聪慧和灵动。也读张爱玲的散文,她的老道和天真也是可爱的。黑塞的《童年》是我最爱和最不能忘记的。我在自己的散文中会吃住一股劲,拒绝轻浮和刻意迎合读者的口味。
我非常热爱刘亮程的作品。写大风,写一个人骨头里的寒冷。他懂得新疆,懂得土地和人,是我非常尊敬的作家之一。我在出版社做编辑的时候,李娟和阿舍的书我都责编过,彼此也认识。李娟的散文充满山野的跃动,她是为数不多的深入生活的写作者。阿舍有维吾尔族的血统,但她的散文是完全的汉人表达,睿智,成熟,非常善于捕捉环境和人的共生融合感。
记者:你从不写迎合性的作品。这种写作定力从何而来?
张好好:一转眼快20年了。我自己都很惊异于我的定力。它从何而来?是个性使然吧。倔强?但似乎自己又是温柔似水的。那就是我太知道什么样的事物和精神是长久存留并对人间有益的。这个是必须恪守的写作前提。
记者:读了《故乡以北是西伯利亚》《你好啊,森林》等诗歌,感觉你的创作越来越趋于成熟,但是成熟有时候与激情成反比,你是如何一直葆有这样的诗情?
张好好:有一种成熟是人性的世故和对于技法的偏爱和投机,它和激情成反比。有一种成熟是渐渐悟性更了然,内心的修养更平静,怒而不怨,温柔敦厚,这也是古代最好的诗歌的特点。
我的诗情的旺盛,确实是不常态的不日常的。也许这样的人的命运就是一生独行,超脱却也深谙世事,摒弃一切芜杂。所幸命运允许我如此的奢侈——只是去写,把我能够知道的、好的心思码成文字。《故乡以北是西伯利亚》《你好啊,森林》的创作动机依然是依着道学的出世,矫正世人太入世而陷入的浮糜和空虚。
记者:《故乡以北是西伯利亚》的创作是一气呵成吗?可否谈谈这一作品在你的创作经历中有何独特的意义?
张好好:是一气呵成,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一首接一首完成的,这期间我只专注写这部作品。它具有独特的意义,是方向的定位,代表一种确定性。我自那里来,将来还是要去往那里。诗歌的确定性我向来认为非常重要,诗歌是坚守,所以要明确立场和观点,这是一个诗人的使命,因为我们在传播文化,要对子孙后代负起责任。新疆往西伯利亚的方向,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它本身所富有的一种高蹈纯洁的精神,令我热爱,终其一生沉湎其中,这也是信仰吧。我就是在这些越来越清晰的信仰里树立起我自己,从而愉快地去表达。
记者:《也儿的石河,流过布尔津》的出版对你意味着什么?
张好好:这本诗集是我的诗歌道路中的重要里程碑,它意味着8年来的诗歌创作终究留下了我的想法,我的愿望。我希望世界会好起来,人心能够更无私,懂得大自然的语言,所有的美德,只有大自然能教育我们。
记者:2015年完成的长篇小说《禾木》,以你细腻的笔触,表达了一个宏大的主题。“整个人类,必将用自己的毁灭,偿还亲手毁灭众生灵这不可推辞的事实,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发展史。人的心可以坏到见了生灵就杀害。”处理这样一个主题,有难度吗?
张好好:有难度。人人逐利那是危险的,是万劫不复的。我必须解剖,我的,父亲的,母亲的,我必须公正,不得掩藏那罪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