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长篇《告别的年代》时故意炫技,但那是为了训练
澎湃新闻:对中国大陆的读者来说,在读马华作家作品的时候,似乎不自觉就会期待看到你们去写国族认同、离散这些主题,可是问题是,为什么非得要有这种期待呢?
黎紫书:是的。其实就算是生活上的小故事,马来西亚的华人和中国大陆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经验,哪怕是小题材,也可以体现出我们的差异。
澎湃新闻:你在有一个讲座里说自己受苏童、金庸武侠的影响很大,读得很多。张爱玲呢?但你似乎很少读她?
黎紫书:首先,我不像很多其他作者那样,我不是在一个写作圈子里长大的,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都是乱看书,拿到什么看什么,我当时没有意识挑哪些来读。所以那些所谓的必读的,我可能都没读过。成长后,也会对必读的东西有一种抗拒,我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必读的,我有过这样的反抗期。
我知道张爱玲是祖师奶奶,我自己也有买很多她的书,但都没有打开来看过。后来看了一些根据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大概会想到她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又影响了我去阅读她的欲望。只能说我对那种题材没有很大兴趣。写她的评论我也看过。我相信她必然是很有才华很了不起的作者,但如果我们是我们阅读的东西养成的作者的话,我这样偏离正道的阅读也未尝不可。
澎湃新闻:说到《告别的年代》,从这个长篇处女作中能感受到你的野心。好像对于马华作家来说,要不要写长篇,这本身会变成一个问题,而对中国大陆作家来说,这个问题不存在,中国作家动不动就是一个长篇。
黎紫书:其实在写之前,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要写长篇,有没有必要?包括在台湾的骆以军、黄锦树,香港的董启章,肯定被问过很多次,你什么时候写长篇?这么问你的时候,就变成好像你之前写的短篇都是在为写长篇做准备。但从我内心,我不认为说一个小说是以长短来论输赢。可是为什么有这样的迷思?因为中国大陆写长篇的风气会影响到我们,变成你要写长篇才能证明自己。马华没有长篇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那儿没有发表的途径。字数超一万,报刊编辑就皱着脸,不给你发表,没有机会出版。
我有更多文化资本,如果要写长篇,出版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当时写长篇真正的原因是想训练一下自己,我想知道写长篇是怎么回事。人生每个阶段,都会有适合他的文类。就像有一段时间,我写很多微型小说,那必然也会有写长篇的时候。《告别的年代》里,我会去刻意想要用多重的不同结构,不一样的节奏、语言去写,会去训练写长篇的感觉。《告别的年代》前面写杜丽安的故事,是平铺直叙的,是用写长篇的人该有的语调、文笔在写,第二个部分,是要抓那个手感,选一个比较熟悉的背景,所以就写了一个马来西亚的华人家族。
那是我第一个长篇,我算是一个年轻的长篇小说家,以后必然会诚实起来,写不那么炫技的,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是我在训练的时候,应该去尝试,炫技没关系,我也能猜测到别人会有什么批评,我也并没有想到我是边缘的怎样,我甚至都没想到大陆会出版这本小说。我只想到,作为一个练习的作品,我要尽可能让它发挥练习的作用。
澎湃新闻:有评论说你短篇更好,你自己觉得呢?
黎紫书:短篇更顺手。以我的个性,显然更适合写短篇,因为我急着要看成果。长篇要准备的功夫很多,生活里很多事情也会把你写长篇的过程打断。虽然我现在全职写作,但也不真的能靠长篇为生。要不断要写别的,当评审,写专栏,来支持你去写完一个长篇。长篇的思维会不断被打断,所以我现在的生活状态,都不是特别适合写长篇。
澎湃新闻:读《告别的年代》时,有一个有意思的发现,就是小说里杜丽安这个人物似乎是不会老的。别人都老了,她还不老,是不是她身上附着了某种永恒的东西?也有一些别的作品里有这种不老的女性形象,比如白先勇的尹雪艳,王安忆的王琦瑶,甚至金庸的小龙女。
黎紫书:当然我写的时候没有想到说读者会觉得这个人不老。写她的时候,是要写一个强悍的美丽的女性的形象,时间年龄并没有让她消弱,反而让她更美丽。所以是对女性的美的追求吧。写的时候,我也不觉得她没有老。越写下去,越觉得她年纪越大,反而更厉害,更漂亮了,这是我自己对女性的完美和漂亮的追求,自然体现在写作上。我相信这种美丽的女性在其他作家那里都有体现。但小龙女不一样,她是一个时间以外的人物。而杜丽安是一个入世的人,在世俗里打滚的人,越滚越漂亮的人。